“十七娘,你瞧見方才大伯的臉色沒,青得跟個打霜茄子似的!這聖旨來得可真是及時。”陰十五娘嬉笑著撥弄手裡繡了一半的荷包,眉眼間都是譏諷。
陰十七娘勉強勾唇跟著笑了笑,沒吱聲。
陰家嫡係三房,大房勢頭最盛,大伯在陰家說一頂一,否則也不可能讓族長點頭幫虞家和太子藏了虞七郎這麼個人。
她是二房,陰十五娘是三房的人,二房三房之前為了和大房抗爭聯了手,她阿耶總說大伯藏的這個人會給陰家招來滅服族裡的人同意把虞七郎綁了交出去。
大房氣焰越來越盛,前日還揚言誰敢把虞七郎的事抖出去,陰家滿門就一起死,氣得她阿耶在屋裡砸了好幾個花瓶,幾房人之間鬥得是不可開交。
陰十七娘原本不知道,後來才聽自己母親說是宮裡出了事,擬旨的事才耽擱了下來。
父親和三叔他們會這麼關心自己的婚事,都是因為要等著那道聖旨為他們扭轉局勢。
陰十七娘聽完這些,不知怎的,心裡並不開懷,連那些平日裡讓她覺得十分悅耳的表姐妹們的討好聲都變得吵鬨起來。
她話也少了,整日悶悶不樂。
旁人隻道是她得了便宜還賣乖,殊不知陰十七娘是在想容理的事。
容理和容三郎似乎都和晉陵公主有所瓜葛,可公主和太子關係並不好……那公主到底是哪一邊的?
她嫁去容家,是好事,還是壞事?
陰十七娘從前沒想過這個問題,隻覺得夫家門第自然是越高越好。
“沒有?怎麼可能沒有?你們到底把人藏哪兒去了!”
隔壁屋裡傳來了她阿耶和幾個兄長的聲音。
從昨日賜婚聖旨到後,二房和三房就像抓住了大房的命門,今晨早早就叫來了陰氏族人要逼大房把虞七郎交出來,直鬨到了下午還沒個結果。
“大兄彆怪我們幾個做弟弟的不尊不敬,你們先前隻說那虞七是太子要保的人,咱們沒多問,是信任大兄。可若早知道他如今會給陰氏招來無妄之災,我絕不會點這個頭!”
“大伯不把咱們的命放在眼裡,也該為陰家祖祖輩輩考慮吧?大伯這麼做,將咱們百年家名置於何地?將其他族人置於何地?就不怕日後黃泉路上不安生!”
“少跟他廢話,我把話放這兒,你們大房今日不把虞七交出來就彆想出這個門!”
陰十七娘在旁邊屋子裡聽得心煩意亂,乾脆將針線一放,“騰”一聲站起來,嚇了陰十五娘一跳,“十七娘,怎麼了?”
她沒答話,徑自推開房門出去。
可迎麵就撞上了陰沉著一張臉的陰十四,他走得很急,陰十七娘問:“阿兄不去那屋裡麼……?阿耶和幾個叔伯都在裡邊。”
“我可沒那閒工夫,他們要吵就讓他們吵去,隻要彆礙我的事。”陰十四腳下沒停,越過她徑自去了,嘴裡還惡狠狠念叨著:“定要想個法子收拾她……”
十七娘是有些怕這個兄長的,看他心情不佳沒敢再開口,轉頭問:“……十四兄這是怎麼了?”
婢女搖頭:“郎君前些日子總往外跑,還鬼鬼祟祟地叫人弄了好幾牛車回府,也不知裡頭裝的什麼。”
這個阿兄性子一向陰晴不定,分明前陣子還咬著大房不放,這些天卻又像是徹底失了興趣,再沒有多管這事,不過和她並沒甚麼關係。
陰十七娘衝婢女輕歎,“……你不用跟著我了,去守著十五娘吧。”
不知為什麼,昨日她去接聖旨時,聽那宦官念“容家三郎”,眼前浮現出的卻不是容洵,而是容理。
一想到容理,她就愈發悶悶不樂,也就是越想才越意識到了不對。
那日被容理推開,她被不甘和委屈衝昏了頭腦,竟沒能察覺出那時靠近他,從他身上嗅到的一股血腥味。
他的傷,根本就沒好。
----
“尚書,情況有變。”
沈將軍沉著臉推門而入。
“親衛軍七十三人,原本已全被禁軍拿下了……但,但沒料到儲宮裡竟還藏了兩隊人,禁軍不防,遭了襲。”
容尚書抬頭,“太子呢?”
沈將軍搖頭,“儲宮如今被那兩隊親衛給賭了個水泄不通,禁軍被打散,彆說活捉太子,就是進都進不去。”
“哼。”容尚書冷道,“你就不覺得,這事蹊蹺?”
沈將軍沉默。
不用他說,這事誰來看都很蹊蹺,這兩隊親衛不可能憑空地冒出來,那麼多的人要不被察覺地藏在儲宮裡更是難上加難。
——那他們究竟是從哪兒進來的?
難道,是儲宮裡……
“太子!”
沈將軍倏地皺起眉,“儲宮裡有暗道?那個太子是假的?真的太子早就不在宮裡了?”
不待容尚書說話,他咬牙又罵,“他娘的,竟被東宮擺了一道!”說罷腳下一轉,唰一聲推門而去。
容尚書神色不改,坐在案後沒動,待沈將軍的腳步聲漸遠,方才起身,緩緩走出房門步到了院子裡。
這院子裡沒有旁人,與遠處皇城裡的陣陣硝煙相比,安靜得很。
他站在那兒靜靜賞了會花,聽見身後傳來聲響,轉過頭,“回來得倒是快。”
容理躬著身,雙膝跪地,平靜地垂著頭,陰影遮蓋了他大半邊臉。
“彙報。”容尚書道。
“是。”
“圖紙拿到了。”他道,“晉陵公主反抗得太激烈,我怕招來人,殺了。”
似乎是聽出了一點藏在他話裡的躊躇,容尚書冷笑,“殺了就殺了,聖人說的不問死活。更何況你殺的人還少麼,事到如今怕什麼?”
容尚書的麵容一點也不顯老態,精明而狹長的雙眼,略有胡青的下頜,笑起來時不含半點情緒,叫人捉摸不透,難以接近。
他伸手,示意容理將圖紙交出來。
容理略微一抬眼,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朝他的方向挪動雙膝。
他動作遲緩,似乎每動一步都無比艱難,衣料摩擦過青石地磚,磕在了石子上,他仿若未覺,躬著身一點一點地爬過去,像是具隻會執行命令的行屍走肉。
容尚書沒有任何懷疑,他在盯著容理看,看他蒼白的麵色,微顫的指尖,卻沒發現他的右手探進懷裡時倏地握住了什麼東西。
隨後,容理右手一抽,容尚書眼前就忽然閃過了一絲凜冽的,夾雜著殺氣,迎麵而來寒光。
容理的動作很快,快而狠,幾乎是在他膝蓋從地上彈起來的瞬間,鋒利的刀鋒就精準而猛烈地割破了容尚書的咽喉。
風聲呼呼的,吹過容理散落在右肩上的烏發,脖頸上掛著的玉墜子,冰冷而帶著笑意的眼底漣漪。
他在笑,大片大片的鮮血,噴灑在了他的臉上、手上,還有暗紅色的衣裾上,容尚書睜大了眼,眼底的動容似乎表示著他還沒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身體就已先一步渙散力氣,往後栽倒而去,卻仍定定看著容理,“……分明喂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