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容理嗤笑,“抱歉,那藥早就對我不管用了。痛是很痛,但我的意識倒很清醒。你莫非忘了曾經對我用過多少次那玩意了?我不裝得聽話一點,你又怎麼會相信我真的聽話了呢?”
他一邊說著,手上動作沒停,揪住容尚書的衣襟,把他拽起來,右手短劍高高揚起,自上而下地就要刺下去。
可他即使神智再清醒,動作卻不如平時敏捷。
他晚了那麼須臾。
容尚書的掌中,一把雪亮的袖珍刀無聲無息沒入了他的腹部,那是被容洵捅過一下還未好全的傷口。容理的麵色陡然白了白,可他沒有鬆手,保持著姿勢,沒有把目光從他臉上挪開一下,他緩緩扯起唇角,對他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
“我早就習慣了。你忘了?忍耐痛苦,也是你教給我的啊。”
“撲哧”一聲響,手起刀落,鋒芒凜冽,動作快而狠。
容尚書的額門被開了一個血窟窿。
他張著嘴,眼珠往上翻起,眼白無力地露出,大片的血染紅了他的臉,他身下的青石地磚,再沒有動彈過的手表明他沒了生命跡象。
從容理腹部溢出的血漸漸給暗紅的衣裳留下了一團深色的痕跡,他額間溢出了層薄汗,卻像是沒有痛覺般的,隻是站在那裡,定定看著容尚書淒慘的死狀。
他親手殺了這個自己恨了二十四年的男人。
但此刻他沒有半分痛快,沒有開懷,甚至連悲傷都沒有。
麻木。
就像是在看著曾經無數個死在自己手裡的人那樣。
這個男人,也不過是他們中的一個。
沒有任何特彆的。
脆弱,人的命真的就像是紙一樣脆弱,就連這個讓他經曆了萬般痛苦的男人也一樣。
刀一揮,身體就會倒下去。
“……可你這麼輕易就死了,那我的這二十四年……到底算什麼?”
他的問話,沒有人會回答。
容理垂下頭,顫了顫喉結,從咽喉中發出了幾聲低低的氣音,像是笑,像是嘲,像是哭。
血染濕了他的掌心,手一鬆,那把花紋繁複,鑲嵌著寶石的短劍就哐當砸落在了地上。
“……如果你當初把那把匕首給我就好了。”容理低道,“我一直,一直,都很想要它。容洵輕易就能得到的東西,我拚了命也沒法抓到。這就是我和他的差距,對嗎?”
他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院子裡。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我究竟是誰的替代品……究竟又有誰會隻選我一個人,這些都以為無所謂了。”
“……我累了。”
容理倚靠著樹乾坐了下去,那把袖珍刀被他利落一拔扔到了遠處,傷口溢出了大量的鮮血,浸濕了他身下的泥土,容理吃痛地悶哼了聲,視野越來越花,意識越來越恍惚。
是走馬燈嗎,他眼前浮現出了燕潮見的臉。
她顰著眉,對……她似乎總是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起碼對自己時是這樣的。
“有什麼不開心的……笑一笑嘛,燕潮見。”他扯起嘴角,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忽然,低沉的視野中出現了一角裙裾,青色的。
容理想抬頭,可他沒什麼力氣了。
“容、容理?你你怎麼了?”耳邊傳來了女子的哭腔。
一聽就能明白。
不是她。
容理的眼瞼顫了顫。
“你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怎、怎麼辦?你能站起來嗎?我,我去叫人。”陰十七娘閃著淚光轉身出去,卻被他輕輕揪了下衣袖。
“郎君……?”
“最後的最後,幫我做一件事吧。”
容理緩緩抬眼,他的眸已經渾濁不清,連漫天的亮光也照不進去了。
“把那邊的那把短劍,送去給燕潮見吧。”
“……如果她不要,那你拿著,也無妨。”他輕輕挑起嘴角。
陰十七娘聽不懂他的意思,他太難懂了。
隻能紅著雙眼,急得說話聲音都打顫,“容理,容理你彆死,你不要死……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你,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少女無助地抓緊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手中溫熱的觸感一點一點傳過來,卻轉瞬就被他冰冷的體溫掩住了。
容理的視野越來越暗了,“沒什麼,隻是看她那麼辛苦……就想幫幫她罷了。”
“她……?”
“……這或許是贖罪,又或許是彆的什麼。”
“可我不懂……”陰十七娘嗚咽著搖頭,“郎君,你這樣說,我不懂啊……”
容理似乎無所謂,低笑了下,看著她,忽然像是看到了燕潮見正站在自己麵前,還是一副不怎麼高興的神情,眉眼間都是疏離和高傲。
但這樣的人卻會關心他的傷勢,會對他說什麼“謝謝你”,雖然他很清楚,她對自己所有的溫柔都隻是因為他是容洵的兄長。
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
他生來二十多年,從未真的被誰需要過。
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他不禁顫顫睫毛,複又抬起眼,就像曾經做過許多次那樣,翹起唇角,漫不經心地對她說:“這件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的。”
流淌而下的鮮血染濕了他的衣裾,他身下的草地,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眼底的亮光也隨之越來越暗,越來越暗,似乎快要被眼底的深淵吞噬了。
他低道:“……我或許,是有那麼一點喜歡你的。”
燕潮見。
但你永遠也不會選我這件事。
我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