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曉陽, 風兒靜靜的吹著雲朵, 輕撫伊人頭頂軟軟的發絲,蝴蝶在空中翩躚起舞, 顧夏立在白玉墀上頭,愀然回眸。
美人柳眉微蹙、薄含輕愁的模樣,讓康熙心中有些微刺, 反複思索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傷她的心, 這才惹得美人兒不虞。
那表情隻是一瞬, 又換成平日的溫婉,可康熙的心中, 那表情時常閃現, 他想,他的心都要碎了,想要捧著最完美的禮物, 逗她開心才是。
他想過的,要給她無上的榮寵。
回到乾清宮之後, 康熙便下旨,將小阿哥長華養到熙嬪跟前,以享天倫之樂。
她挺喜歡孩子的, 這孩子給她也好,即能鞏固她的地位,又能填補他不在的空缺,不管是從哪個角度想, 都是極好的。
她是孩子的恩人,沒有她,這孩子左右還是個夭折的命。
至於馬佳氏的心情如何,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還容得下她置喙不成。
顧夏心情有些複雜,她打心底不願意養彆人的孩子,她知道,康熙後頭的孩子,沒有一個是養在生母跟前的,當這是慣例,因此給馬佳氏送去許多禮物,就當是賠罪。
孩子正式決定移過來,這伺候的人,所有的物件都要移過來,索性景仁宮就她一個,顧夏就將邊上的房間騰出來,給孩子住。
鈕妃很高興,親自過來賀喜,今兒穿的是好妹妹送的生辰禮,上頭的鸞鳳栩栩如生,翩然欲飛,襯得她臉色也好極了。
“恭喜恭喜,不費吹灰之力便喜得貴子。”鈕妃抿嘴輕笑,見她嬌嗔的斜睨她,這才正經道:“有了孩子,你的地位便會穩如坦山,待自己生下親子,那便是萬事不愁,好極了的事情。”
顧夏含笑扶著她坐下,將香襦端過來的茶盞放到她跟前,這才笑道:“是,後宮諸人求子都要瘋魔了,偏我輕鬆得來,都在後頭紮我小人兒呢,姐姐還埋汰我,哼,不理你了。”
“哎喲,我家小嬌嬌生氣了呢,快讓我瞅瞅,嘴上能不能掛油瓶。”鈕妃看著她佯裝薄怒,雙手叉腰得伶俐樣,捂著肚子笑了。
嚇的顧夏一個激靈,趕緊上前扶著她,低聲埋怨:“悠著點悠著點,您多大得人了,還用我提醒。”
鈕妃抿嘴輕笑:“不礙事。”是她太緊張了。
離得近,更能清晰的看到熙嬪的膚質是何等完美,膚如凝脂一直是最高誇讚,然而熙嬪當得起。
纖長的睫毛像是蝴蝶一樣翩躚而過,輕輕一掃,好似能掃到人的心裡去。
一隻白皙的手掌在眼前輕晃,骨節修長,指甲是泛著光澤的粉色,漂亮極了。
“姐姐,好看麼?”顧夏見她發呆,壞笑著將自己的臉盤子塞到她眼前。
恍然間想起,她初初穿越的時候,鈕妃想要招攬她,說是要將她舉薦給皇上,她也是將自己的臉盤子硬塞到對方跟前,笑眯眯的問:“你覺得我這樣,需要什麼機會?”
簡直沒羞沒臊。
鈕妃顯然也想起來了,捏了捏她白膩的臉蛋,笑道:“好看,我家熙嬪世間最美,無人能出其所右。”
“嗯哼。”室內就她們兩個,顧夏毫無障礙的受下。
她也覺得她最美,在宮中憋得久了,她就喜歡聽彆人誇她,從頭發絲誇到腳後跟,她都不帶害羞的。
兩人正在說笑,就聽到長華哼哼唧唧的醒了,鈕妃好奇頓生:“抱過來我瞧瞧,以往都是匆匆看一眼,還不曾細看過。”
去彆人那裡恭賀,能把繈褓抱出來看一眼都是好的,有的生下來沒的,有的養著養著沒的,宮中護孩子更是護的跟蠍子一樣,輕易都不給看一眼。
可惜都養不住。
顧夏應了一聲,示意奶母將孩子抱出來。
室內沒有染熏香,隻擺著花瓶,裡頭放著花束,這才有香味清淺。
鈕妃抬眸一看,頓時有些驚:“怎麼穿這麼薄,凍著怎麼辦?”她們穿著春衣,隻早晚穿上夾襖罷了,可這孩子沒比她們厚多少,也就多一件夾襖。
“小手小腳在袖筒裡頭,一點都不涼,後背摸著也是溫熱的,這就成了,春天燥熱,這包的跟粽子似的,孩子也不舒服。”顧夏接過長華,小心翼翼的遞到鈕妃跟前。
見鈕妃伸手來接,細細的手腕子白皙柔弱,她趕緊囑咐:“這孩子力氣大著呢,你且小心,彆讓他蹬著你。”
長肉跟吹氣球一樣,眼瞧著還沒出月,那小臉蛋就圓圓的,快趕上鼻子高了。
點點頭表示明了,鈕妃稀罕的接過來,柔聲道:“這洗三的章程,內務府可有人來報?你又是怎麼想的?”
顧夏搖頭,洗三並沒有誰來說什麼,康熙也沒點什麼表示的,她估摸著,在真凶沒有查出來之前,小阿哥還得頂著病弱得名頭,摘不下來呢。
鈕妃抱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累,就將孩子還給乳母,護甲敲了敲桌子,沉吟道:“沒人提,你就當不知道,左右一個禮節,有沒有都是無所謂的事。”
說到底這不是熙嬪的親生孩子,給了臉麵就是榮耀,可要是不給,也傷不到她臉上,沒法計較的事。
顧夏點頭,她想的是,孩子尚小,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她到底是現代來的人,跟土著在想法上是有根本區彆的,她一直注意著其中的不同,但到底有規避不到的時候,若是出在孩子身上,她又該如何是好。
這嬰幼兒,長大一天,便安穩一天。
長華被乳母抱下去,鈕妃才撫著自己微凸的小腹,滿帶喜悅的想要開口說話,轉瞬就表情凝滯,怔怔的開口:“熙嬪,你來看看,我是不是有胎動了?”
這孩子前頭懷的艱難,一直沒個動靜的,她日日夜夜擔心,夜裡做夢都害怕見紅,好幾次夢到自己見紅,太醫還有事絆住,死活來不了。
顧夏也跟著一驚,伸手撫上她的小腹,半晌不見動靜,隻有動脈砰砰砰跳動的聲音,昭示著主人不平靜的內心。
“說說是什麼感覺?”
“被魚親了一口?”覺得這個形容太過夢幻,鈕妃又換了一個說辭:“蝴蝶扇動翅膀?”
想到剛才那若有若無的碰觸,鈕妃不禁熱淚盈眶,她願以所有,換他一生平安。
“那就對了,剛開始的時候,就是輕微的碰撞,慢慢的感覺才會強烈起來。”
她那時候也是如此,好像四五個月的時候,她的胎動就變得強烈起來,像一尾調皮的遊魚,在她的肚腹間亂竄。
可惜最後都化為一場空。
鈕妃抿唇,露出一個繃不住的笑意,見顧夏望過來,柔聲道:“你也趕緊努力才是。”
顧夏哭笑不得:“這事努力不來,全靠天意。”
再說,康熙這些時日都不曾進後宮,她就算努力,也無處可去。
總不能自薦枕席,大剌剌的趴在康熙龍床上,衝他招著小手絹,“來啊來啊,皇上寵幸我啊~”
想著就覺得有些囧,她跟前夫之間,倒是玩過角色扮演的遊戲,她也很喜歡,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康熙這外表正經的人,會不會玩這樣的花樣?
想到這些,顧夏雙靨染上一絲輕紅,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低低垂眸。
鈕妃本來沒有注意,隻顧著發呆,見她這樣,哪還有不明白的,人家讓她努力懷孩子,她想到努力造孩子。
想到熙嬪婉轉承歡,柔成水的模樣,鈕妃的臉也紅了,唾棄自己被帶的不正經,腦海中都想些什麼來著。
“我先回去,你且準備著,等會兒人通多呢。”她得到信兒,其他人自然也能得到,沒一會兒就要傳開了,到時候人多,她怕衝撞了。
“成,我就不留你了,等忙完這一茬,再去尋你。”顧夏親自將鈕妃送到二門處,柔聲笑道。
鈕妃的擔憂,她自然是明白的。
剛剛送走她的功夫,其他的庶妃像是約好一般,沒一會兒就到了個齊全,獻上自己做的小物件,並金鎖金項圈之類的玩意兒,嘴裡說著吉祥話。
顧夏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頭的鶯鶯燕燕,一個個山燦蓮花的,說出來的話,都超級好聽,不由得解鎖新玩法。
誰說的對她的意,她就多看兩眼。
這後宮中誰不是跟人精兒似的,頓時溢美之詞猶如滔滔江水般撲過來,聽的她心滿意足。
郭絡羅氏打頭,笑盈盈的說道:“還是嬪主會養孩子,瞧瞧小阿哥又白又胖,小腳蹬的多有力氣。”
說著看向董氏,挑眉問道:“董姐姐,您說是不是?”
董氏一直都想要投靠熙嬪,可惜對方一直不接招,這會子有了梯子,她順杆就爬上去。
“您說的極是,熙嬪娘娘慧質蘭心,養孩子自然不在話下。”
王佳氏坐在董氏後頭,一心一意的看著董氏的言行,見她出聲,趕緊符合。顧夏在心中細品,董氏一心想要投靠她,王佳氏又一心想要投靠董氏,這後宮中的關係,遠遠比麵上複雜。
偏又關聯著前朝,讓人不得掉以輕心。
送走這一大坨嬪妃,顧夏就懶懶的斜倚在榻上,應對她們,是最累的事情,生怕被人捉到破綻攻擊她,還得維持原主的人設,免得被人察覺到端倪。
不過收獲也是頗豐的,側間又堆了一大堆禮物。
做一個凡人,貪財好色。
色她有了,這財是永遠都填不滿的溝壑,多一點總比少一點強。
這麼想著,她這般坐吃山空也不是事,索性家人就在京城,將生意交給家人,比什麼奴才都安心。
就算她什麼都不做,隻問他們要錢,父兄也是會緊著她來,可她還是想自己試試,沒有總受彆人接濟的道理。
她若是原主,自然能心安理得,可她不是,隻是一介後世來的孤魂。
隻是要做些什麼,她心中有些不確定,她手中的金手指,總結一下,覺得跟強化更像一點,這樣的話,可惜如今等級低,彆人吃用並不會受益。
那麼就要從其他的方麵著手,都說女人孩子的錢最好賺,她的定位,要好好想想才成。
“嬪主,內務府新進上的煙羅紗,你瞧瞧色卡,合不合心意,不行讓她們重新染去。”香襦手中拿著一個簿子,緩緩走近。
顧夏順著她的話頭接過一看,忍不住蹙起眉頭,今年的色卡有些豔麗,都是些非常色相非常高的顏色,與以往相比,也算是一種進步,若是青春少女,自然是喜歡的,可她更喜歡傳統的顏色,那種如同水墨畫般的淡雅顏色,才是她的最愛。
“跟她們說,染一批舊色就好,本宮用習慣了。”
香襦躬身應下,轉身出去了。
願意出新是好的,這後宮嬪妃,滿打滿算最大的也不過比康熙大三歲,年歲都小著呢,就連太後、太妃們也不過三四十歲,年輕著呢。
春季到了,夏季馬上就近了,因此內務府又忙亂開來,各種應季物事都得提前準備好,主子們要用,立馬能拿出來才好,容不得說不。
顧夏的命令一傳到,織造局就忙活開了,一個嬤嬤指著下蹲的小宮女道:“花奴,你隨著香襦姑姑去選卡,瞧主子中意哪些顏色,要記牢了,可明白?”
小宮女瘦小的一團,聞言細聲細氣的應了,勾著頭,跟在香襦的後頭。
香襦想著主子平日的喜好,將她不喜歡的顏色剔除,就把色卡還給小宮女,有些疑惑的說道:“花奴?我怎麼好像見過你?”
小宮女有些緊張,纏著手中的帕子,怯生生的回:“奴才粗陋……”
香襦隻是隨口一問,並不放在心上,轉瞬就將她拋在腦後,想著趕緊到主子跟前伺候,這就放過她,扭頭走了。
花奴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慢吞吞的轉身,回了織造局。
她好不容易才從辛者庫爬出來,險些又要爬回去,至於死掉的花奴,那個身形與她相似的小丫頭,誰在乎呢?她冒充這許久,沒有一個人看出來不是。
這一批小宮女都是小選剛進來的,全靠胸前的木牌認人。彼此間都不熟識,被她輕而易舉的蒙混過關。
香襦剛一回去,就見沈嬤嬤神色冷厲,立在嬪主後頭,不住的規勸:“她這是想踩到您頭上呢,打量著您好性兒,想讓您把小阿哥送回去,連女兒都不要了。”
公主臉蛋燒的通紅,跪在慈寧宮門外,求著自己親弟弟能回去,一個孩子哪裡能想到這樣的主意,不都是上頭的大人作妖。
“萬歲爺的孩子少,這公主萬一燒出個好歹,最後還不是馬佳氏吃瓜落,主子您不必理會她。”香襦聞言接話,她的想法跟沈嬤嬤一樣,小阿哥這般天大的好處落到手裡,哪裡又還回去的道理。
顧夏擰著眉尖,半晌不願意說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輕聲道:“送回去給她見見,過幾日再接過來。”
“嬪主……”
抬了抬手,兩人頓時不敢再勸,顧夏又叮囑:“去跟萬歲爺說一聲,就說本宮憐惜孩子受苦,這才全她們天倫之情。”
馬佳氏一向是個端莊穩重,暗地裡挑事的,何曾這般走到明麵上,跟她明打明的剛,她隻是養著孩子罷了,玉碟還在馬佳氏身上呢,有什麼可急的?就算養一輩子,名義上還是她的孩子。
香襦躬身下去,遣海寧往乾清宮跑了一趟,和沈嬤嬤帶著奶母一道,抱著長華阿哥往延禧宮去,主子即說了,她們就得照辦。
到延禧宮得時候,馬佳氏住得房間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動靜,她坐月子的人,隻能在床上躺著,可不是安靜的緊。
“給馬佳庶妃請安,庶妃萬福金安。”沈嬤嬤笑眯眯的行禮,接著介紹奶母,柔聲道:“嬪主交代了,長華阿哥給您送回來,以全您天倫之樂。”
馬佳氏露出一個似喜似悲的笑容,半晌才搖頭:“謝嬪主好意,隻是嬪妾不能……”
她用儘手段,用巨大的代價換孩子回來,也不知是福是禍。
“小公主還在慈寧宮外頭跪著呢,您也不必謙虛,趕緊將小公主尋回來才是,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跟嬪主商量嗎?何苦拿孩子做筏子。”香襦沒有沈嬤嬤的心胸城府,見她這假模假樣的就沒好氣。
“香襦,實話難聽,少說些罷。”沈嬤嬤衝馬佳氏恭謹行禮,輕聲細語的勸:“小阿哥已經給您送來了,可要請太醫來瞧瞧?”
馬佳氏接過孩子,重重的壓在胳膊上,像是壓到她的心中,一時間眼淚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看著小阿哥胖嘟嘟肉乎乎的小臉蛋,又不禁破涕為笑。
長華這麼健康,她自己養著才好。
想要讓沈嬤嬤抱回去的話,在瞬間咽回肚中,隻露出盈盈笑意:“勞煩嬤嬤跑一趟,清秋,請嬤嬤、姑姑喝茶。”
沈嬤嬤沒收,客客氣氣的告退。
等回到景仁宮之後,見顧夏落寞的望著搖搖車,也跟著輕歎一口氣:“在這後宮中,孩子難得,管她是誰生的呢,隻要是萬歲爺的孩子,抓到手中就是最大的籌碼。”
顧夏搖頭:“室內突然安靜,少了個人,心中有些不大舒坦罷了,無礙。”
到底不是她的孩子,要說疼惜,還真是沒多少。
說罷就去了書房,殷勤的練大字去了,她想的很好,等她字練的差不多,書也通讀一遍,心中有點譜,就奏請皇上,給她請個夫子,教一教她學問。
在現代的時候,她也是學霸,在學校的時候叱吒風雲的,可惜來到清朝,就變成半個文盲,可悲可歎。
靜心凝神的運筆,漸漸的沉浸到書法的美妙中去,半晌才聞到身邊一股龍涎香的味道,抬眸一看,康熙長腿微屈,靜靜的看著她練大字。
想到自己現在還沒有風骨的字體,顧夏有些羞赧,擋在他跟前不給看,撒嬌道:“好人兒,我們一道出去罷。”
康熙偏不,含笑點了點她的鼻子,柔聲道:“小時候若有如今一半用功,這會子就不用愁了。”
說著小心的將顧夏寫過的紙張放在一旁,又拿出一張宣紙,用鎮紙壓腳之後,才提筆開寫。
“隻願君心似我心。”
顧夏接出下半句:“定不負相思意。”
說完便有些愣怔,抬眸去看康熙,就見他眼中神彩秀徹,絢爛奪目,一時間看的有些呆了。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