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的暖起來,隻早晚略有些冷,還要再穿上厚一點的外袍。
晌午曬太陽的時候,還要打著傘,要不然太曬,顧夏怕長斑,本身孕期就容易長斑,要是再曬太陽,那真是沒跑了。
這時候又沒有鈣劑可以補充,隻能多曬太陽了。
然後又要做好防曬,顧夏知道普通傘並不能遮擋紫外線,心中還是有些嘀咕,這遮了覺得沒用,不遮又怕曬壞,還能不能好了。
她現在身子重,沒多少時間去翻自己的地,再過些時日就要育苗了,顧夏算了算時間,到時候她剛出月子,身子還虛著呢,做這些活,也怕傷著,白放著又覺得心疼,她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地。
“海寧,你會種嗎?”看著給她捶腿的海寧,顧夏輕聲問。
搖了搖頭,他打小就進宮了,哪裡會這個,他會薅草,還是跟在嬪主後頭學的呢。
“那到時候我教你。”想了想,這事兒也不難,隻要有人在跟前看著。
海寧輕聲應了,繼續埋頭捶腿。
顧夏無聊,四處打量著,看到海寧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的,他已經長大了。
剛開始見的時候,海寧還沒有她高,細細弱弱的,隻臉蛋生的好,又嫩又白,唇色也比較淡,是櫻花那種粉,說一句唇紅齒白也不為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清淡的小少年長大了,骨架也張開了,比她高出一個頭不講,五官的輪廓也出來了。
原本柔和的瓜子臉變的輪廓分明,相較尋常男子而言,還是有些圓潤的。
濃黑的劍眉微微挑起,配著下頭的桃花眼帶出幾分張揚來,高聳的鼻子下麵,是略有些薄的唇部。
有些可惜的想,放到現代也是能當明星的小鮮肉呢,可惜了,在這後宮中做一個無根的少年。
想到自己的綠液,顧夏有些窒息的想,也不知道能不能讓他補全缺失的部位呢?
到時候報個亡故,放去偏遠地區,再考入朝堂中,豈不比做太監有滋味多了。
至於被彆人認出來,這個她沒有擔心過,彆的不說,這時候又沒有照相機,十年八年的不見,再見覺得像,也隻會是覺得像。
“你有沒有興趣讀書啊?”顧夏笑了笑,柔聲問。
海寧也是識字的,而且學的特彆快,太監和宮女不一樣,宮女入宮時,是會被要求學習識字的,可太監就美人管了,你能不能學會,全看自己的門路了。
海寧微怔,讀書這個詞,和太監是不怎麼搭的。
可作為一個男人,他怎麼可能心中沒有一點想法,要不然怎麼會識字,能為嬪主子讀話本呢。
想到自己的觸景,他遺憾的搖了搖頭,輕聲道:“奴才能伺候主子,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哪裡還會奢想更多呢。”
奢想這個詞有意思,顧夏全當他應下了。
“既然如此,你若無事,去書房尋書看,到時候我去老先生哪裡上課,你就跟著伺候,能聽懂多少,就看你的本事。”
往常她去老先生那裡上課,也會帶上他,有時候走神的時候,看到他聽的津津有味,而且還有餘力伺候她,可見本身就是個聰慧的。
再一個,她用綠液氤氳過的東西,有時候吃不完,她又舍不得丟,香襦和曹嬤嬤有自己的份例,不大情願吃她剩下的,可海寧就沒這個忌諱了,總是毫不在意的吃掉。
後來她就隻賞給海寧了,沒得是福利變成了結仇,那就不好了。
因此海寧如今比起從前來,變化也是不小的,最起來剛開始就很機靈的他,現在變得更聰慧了。
隻是綠液對她的功效大,對旁人的功效特彆小,海寧也是天長日久的累積,這才好上許多。
海寧捶腿的動作滯了一瞬,眼睛中閃現出晶亮的光芒來,看向顧夏的眼神,充滿了感激。
“嬪主子……”話音剛出口,就有些澀然,海寧往日的伶俐,在一瞬間消失殆儘,隻剩下蒼茫來。
顧夏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你的心,本宮一直都看在眼裡,趁著年輕,多學點東西,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會發生什麼樣的事,誰也料不到,可有一條是肯定的,學習到的東西都在自己肚子裡,該用的時候可以隨便拿,誰也搶不走的。
海寧點了點頭,一直沒有抬頭。
顧夏摸了摸他埕亮的腦門,也不再多說什麼。
這時候的人還是比較可愛,就忠孝二字,就是心中所有的精神依托了。
抬眸往外頭看,就見曹嬤嬤和香襦坐在廊下,手中拿著針線忙活個不停,在趕製她和孩子們的衣裳,像她這樣的地位,不允許一件衣服穿個半舊的,那樣就比較丟臉麵了。
而這時候的衣服特彆的繁瑣,光繡花一項,就能耗費許久的時光,用針一點一點的作畫,衣裳那麼大的麵積,又哪裡是容易的。
就拿袖口來說,要繡的各種紋路,就要耗費一個人不吃不喝一整天的功夫,要知道她們還得伺候她呢,這時間也是要刨除的。
這樣下來,一件出門見人的衣裳,最起碼要二十天左右才能製成。
而她如今出門少,可來見她的人多,衣裳還是不能太重複,製造局也會往上獻,那就是一批一批的了,上上個月挑的花樣,說不定等製成成衣的時候,就沒有那麼喜歡了。
因此還是得自己多備。
坐了一會兒,顧夏有些累,就搭著海寧得手,起來在院中晃悠。
預產期已經近了,今兒已經初一,想必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
想到這裡,又去產房轉了一圈,特意設在側殿,到時候直接用披風一裹,抱到她的房間去,離得近,不怕見風。
摸了摸剛鋪好的被子,顧夏笑了笑,這被子隔天一曬,陽光殺毒,她也放心些。
裡頭的物件每天都是要曬的,這樣她放心。
她打算在產房門口支一口大鍋,隻要她開始生,就開始燒水,她所有用的水,都要用涼白開她才放心。
隻有金銀剪子消毒的問題,隻能按著老法子燒一燒了。
想想她都覺得沒有安全感,特彆懷念後世的產房,一應高科技設施,讓人看著就覺得沒問題。
雖然最後還是出了問題,那也是她運氣不好。
顧夏委屈的想,都給了她金手指了,那麼這一次的生產,定然是安然無波的對?
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她恨不得嚶嚶嚶哭泣一番。
“接生嬤嬤可還安生?”顧夏想了想,回眸問曹嬤嬤,這是她們合力挑的,就養在西暖閣,跟外頭斷了聯係,但凡有不安生的,直接攆出去就是,她不聽辯解,也不拿自己做豪賭。
“都還安生。”
“好,這段時間都仔細的緊著皮,誰有任何異動,直接關起來,等我生完再說。”這麼敏感的時間段,容不得她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去昭顯善良。
曹嬤嬤點頭應了,想了想又道:“嬪主子,可要再見見她們呢?”
思索了一瞬,顧夏還是搖頭拒絕了,接生嬤嬤也就那一會兒的事,太過了解她,也不好。
“將奶母都叫過來,我瞧瞧。”顧夏決定見見奶母。
她們有事,孩子也跑不了,還是得仔細些好。
再一個跟孩子天長日久相處的,絲毫馬虎不得。
沒給孩子四個奶母,加在一起就是八個,還有兩個備用的,立在一起也挺壯觀的。
奶母最重要的是奶好,之前都檢查過,確實奶量都很充足,而且一個個家世清白,往上數三代,都沒有犯事兒的根,顧夏也才接手。
顧夏又一一望過去,笑道:“大家都不必緊張,隻是想著以後天長日久的見,咱們提前多見見,也省的你們局促。”
她神情緩和,奶娘們也好上許多。
雖然沒有明著挑相貌好看的,可打眼望去,一個個也是相貌齊整的很,顧夏猛然間想起,這等於是一屋子的美豔少婦啊。
而且她們雖然是包衣旗,被選進宮做皇子奶母,是一件祖墳冒青煙的事,畢竟當朝皇帝的奶母,如今可是封了超品的奉孝夫人呢。
而皇帝的奶兄,如今就任江南織造,被人稱為江南望族,要知道,原本也不比她們好上多少,就算隻是一個閒散王爺的奶兄,謀個缺,也是儘夠了。
又交談幾句,顧夏各自賞了東西,便讓下去了,伺候她們的小宮女豔羨的看著,這奶母可跟她們不一樣,家裡夫君地位也是有的,說句官太太也不為過,來做奶母,是榮耀的事,後頭還跟著她們伺候呢。
她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做奶母呢。
顧夏看到小宮女的眼神,有些好笑,不管什麼事,都是一座圍城,外頭的想進來,裡頭的想出去。
“又一天要過去了,仍舊是沒有動靜的一天。”顧夏搭著曹嬤嬤的手,柔柔的感慨。
越臨近日子,便越想卸貨,越沒有動靜,也越急。
正說著,鈕妃從二門處轉過來,顧夏仔細一看,原來是被碧璽緊緊的攙扶著,後頭的奴才手裡還拿著繡凳,剛過二門的功夫,小太監便把繡凳放到地上,鈕妃坐上去,歇了歇,再繼續往她跟前走。
就院子裡這麼一點路,鈕妃應是歇了好幾次,等走到她跟前的時候,臉上的汗都出來了。
“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這是她被冊封為皇後之後,第一次出現在人前。
顧夏也想起這茬了,扶著海寧的手起身,裝作要行禮,見鈕妃揶揄的看著她,柔聲道:“姐姐。”
不管她是鈕妃也好,皇後也罷,都是她的姐姐。
鈕妃笑了笑,摸了摸她圓潤的小臉,這才說道:“氣色不錯,挺好的。”
臨近預產期,她挺著大肚子,誰也不放心她的外頭走,想著她一個人在宮裡無聊,鈕妃在能起身的時候,便強撐著洗漱穿衣,往前頭來。
顧夏眯著眼笑了笑,拉著鈕妃乾枯的手掌,心裡疼了疼,麵上卻一點都不顯,笑吟吟道:“這幾天恥骨疼的厲害,總覺得快到時間了,可即沒有見紅,羊水也沒有破的,就這麼乾等著,心裡難受。”
鈕妃仔細的在心中盤算她的日子,半晌才道:“今兒都初一了,你是初六的,差不多也就是這幾天,彆著急,你是雙胎,多養一天都賺了。”
說的也是,雙胞胎總是比單胎要孱弱些,在肚子裡多長一點,出來就不愁了。
這麼一說,顧夏心中安寧下來,拉著皇後的手,眯著眼看著天空,低低的說道:“我害怕是兩個小子,這樣的話……”
皇後也跟著沉默,孩子不生下來,誰也說不準的事。
“你彆擔心,我會幫你的,到時候送出宮養一個,等長大了,脾性樣貌都有差彆再接回來,也是一樣的。”
可這樣,對孩子不公平。
顧夏歎息一聲,她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還兩說呢,反正遺書已經寫好了,等她要死了,就告訴她們遺書的位置,再多的,她死了也管不了了。
這時候孩子少,隻要她能生下來,康熙會護他們周全的,顧夏不確定的想。
她這段日子,每天都要攢一點綠液,就等著生之前喝下去,為生產做萬全準備。
兩人都陷入沉思,沒一會兒皇後笑了笑,開口安撫道:“你是個有福運的,哪裡會為這點事愁,老天爺都給你安排妥當了,定是龍鳳胎無疑。”
顧夏:……
老天爺連這都安排,那還挺忙的啊。
到底心情好一點,也跟著笑道:“是,定然會安然無憂的。”
皇後這才想起來,自己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堆禮物呢,拍了拍手,身後的太監就上前,排成整齊的一排,手中都托著托盤。
顧夏好奇的起身,搭著海寧的手,往前走去,每走到一個人跟前,那人便會揭開上頭搭著的紅綢,露出裡頭的禮物來。
“全是些西洋玩意兒,你瞧瞧喜歡不喜歡。”皇後矜持的笑。
這是她費了大力搜尋來的,就為搏妹妹一笑,見她果然笑的眉眼彎彎,心中便滿足極了。
皇後將禮物送到,便心滿意足的離去了,並留下話:“我明兒再來看你。”
“哎喲。”
她感覺到一股熟悉的熱流湧出,頓時嚇壞了。
“我要生了、要生生生了。”她緊張的口吃,一瞬間心裡閃過很多念頭,轉瞬又平靜下來,鎮定的吩咐:“先去各處稟報,曹嬤嬤和柏太醫檢查產房,海寧扶著我散步。”
皇後見過彆人生孩子,可沒見過熙嬪生孩子,頓時也有些慌神,站在原地楞了一會兒,才手足無措的看向顧夏,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
“請皇上來,快去。”有他的坐鎮,那些妖魔鬼怪總是要忌憚三分的。
就連她這個皇後都不行。
景仁宮和乾清宮離得很近,康熙來的也特彆快,他剛到的功夫,皇太後攙著太皇太後也來了,緊接著便是六宮妃嬪,都老老實實的立在康熙後頭。
看著顧夏在庭院種不停的走動著,都有些不解,甚至連太醫都勸她進去躺著待產。
她不肯,不過是見紅陣痛罷了,就連宮縮都尚未開始,若說躺著,尚早了些,隻有多走動才能促進開宮口,她又是雙胎,更是偷懶不得。
顧夏想了想,棄了海寧的手,看向康熙,“皇上。”
不過一句話,康熙瞬間明白她的意思,毫不猶豫的大步上前,牢牢的拖住她,兩個人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尚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還是讓眾姐妹回去。”顧夏想了想,她現在陣痛都還不頻繁呢,這會子才黃昏,要生估摸著最早也明早上了,都等在這,哪裡吃得消。
康熙不置可否,見她仍固執的盯著他看,這才解釋道:“也不是為著這個,就是要把她們拘到跟前。”
想到孝誠皇後生產時的模樣,顧夏也就不再多說。
陣痛來的時候,她就停在原地等一等,等陣痛過去,她就接著走,總之沒有讓自己閒著。
很快就入夜了,曹嬤嬤端來一大碗雞絲龍須麵,裡頭窩了一個溏心蛋,上頭整齊的碼著雞絲,香噴噴的,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到了飯點,嬪妃們都被請去前殿用膳了,後殿變的安靜起來,太皇太後、皇太後兩人也一道離去,隻剩下兩人了。
顧夏望著天邊的彎月,勾唇笑了笑,看向身邊的康熙,仔細的打量著。
這些時日他總是很忙,難得見一麵的,有時候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說起來也許久不曾正眼看過。
今兒再看,心中就有不同的感受。
這個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打算共度一生的男人。
“若此番……”顧夏頓了頓,還是笑道:“若此番我去了,你便好生養著兩個孩子,若是我母子三人皆……”
再往下說,她的眼裡忍不住噙了淚,有時候不是不痛,而是容不得痛。
“就將我們火化在一處,撒到風中去。”
前世那樣的死法,讓她對產子充滿了恐懼,麵對彆人的時候尚好,可是看到康熙,便有些忍不住了。
“你定然會無事的。”康熙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眼神映照著星光,非常的認真。
顧夏含著淚搖頭,前世她進產房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定然會無事的,現代的時候,生產不再是一個鬼門關,死亡率非常的低下,可她仍不能幸免。
彆人都說,你嫁的男人是人是狗,等生了孩子就知道了,她知道前夫是人是狗又怎麼樣,她的命都沒有了。
幸而又得一世,得了康熙眷顧,他一個帝王,在情濃時願意為她守身如玉,她便滿足了。
說到底,她缺的不是錢、不是身外之物,她最缺的是愛,汲汲營營的尋求著,卻始終讓心空落落的,沒個安穩。
她對不起自己。
夜風仍是有些涼的。
臉頰被溫熱的大手捧起,顧夏被迫的抬眸,就見康熙直直的盯著她,語含霸道:“朕乃真龍天子,說你無事,那便定然無事。若護不得你,朕要這一世英明,有何用?”
顧夏哭著哭著,就笑了,連腰間被刀劈斧砍一樣的痛,也沒有那麼難受。
“如果您是哄我的,那便哄我一輩子。”顧夏埋首在他胸前,甕聲甕氣的撒嬌。
康熙見她情緒好一點,這才鬆了一口氣,聲音中也帶出一絲笑意:“朕不哄你,帝王一言九鼎,說到便要做到的。”
有一波陣痛來襲,顧夏弓著腰,靜靜的等待這一波過去。
不由得想起前世,前夫受婆婆影響,覺得生孩子不過如此,婆婆一向愛說,她那時候乾活乾到前夫臨產,剛走到家的功夫就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