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寂靜的,一片悄然無聲。
外頭候著的嬪妃一點點東倒西歪的,都耐不住睡了過去。
雖然心裡不甘,可誰也沒有辦法,誰讓位份不如人呢,連皇上皇後都還在這裡候著呢,她們哪有回去安歇的道理。
話是這麼說,可心裡還是不高興。
弄這麼大的排場,小心生不下來,就算是生下來了,也是一個公主。
佟氏很緊張,她一點都朦朧睡意都沒有,雖然已經立了太子,可皇子長大後的事,誰也說不了,那麼個奶娃娃,到時候什麼品行,誰也料不準的事。
根據立長立嫡的規矩,這前頭的皇子,自然是越少越好的。
嬰兒特有的,那種嘹亮的啼哭聲響起,正在打盹的眾人頓時清醒了,眼睛齊刷刷的盯著偏殿。
佟氏在心中雙手合十,暗暗祈禱,公主公主公主……
念叨的多了,公主兩個字都快念不出了。
可皇天總是不負有心人的。
產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就聽到接生嬤嬤喜氣洋洋的報喜:“恭喜萬歲爺,是個公主呢,你瞧這肉嘟嘟的小臉兒,生的真好。”
康熙果然高興,大笑出聲:“好好好!”
看他這麼高興,佟氏心中有些異樣,就算熙嬪是最得寵的又如何,萬歲爺還不是盼著她生一個公主。
孩子被繈褓包著,康熙就看了一眼,就趕緊讓抱回屋裡去,剛生下來的孩子,可不能見風了。
緊接著景仁宮又陷入一片寂靜,佟氏的心卻無端的安寧下來,公主好,公主真好,她就喜歡公主,頂好彆人生的都是公主。
這麼想著,佟氏的唇角就露出清淺的笑意來,帶出幾分喜色,柔聲向康熙道喜:“萬歲爺大喜,得了這麼好的公主,熙嬪也是個有福氣的。”
聽了她的話,康熙麵上的笑意不減,心中卻有些皺眉,都知道佟氏以後的位份高,可那是以後的事,現在她還是一個庶妃呢,到底是個什麼章程,他心中尚有些猶豫,熙嬪兩個字,也是她現在能叫的。
到底年歲小,心中藏不住事兒。
“你熙嬪姐姐確實有福氣。”康熙淡淡的回了一句。
頭一個生了公主,康熙心中著實高興,哪怕第二個還是公主呢,他也喜歡,往後的日子長著呢,先開花後結果也是有的。
隻要不是兩個小子,一切都好說。
他在外頭高興的跟什麼似的,裡頭的皇後、熙嬪也高興。
顧夏緩了緩神,靜靜的等待著下一波拚命,柏太醫在屏風後頭候著,這會兒約莫是在給小公主把平安脈呢,不時的小聲吩咐著。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好了,不必擔憂了,穩穩當當的把下一個生出來,便夠了。”
顧夏點了點頭,實在沒有力氣說話。
當疼痛又變得猛烈的時候,顧夏緊緊的捏著床幫,等待接生嬤嬤發號施令,當聽到熟悉的用力,她就順從的用嬤嬤教的方法用力,頭一個出來了,第二個就會比較快。
一會兒的功夫,就聽到接生嬤嬤喜氣洋洋的聲音響起:“恭喜嬪主,是個阿哥呢!”
龍鳳胎?!顧夏的心氣一鬆,頓時放心了。
艱難的轉頭看向皇後,就見她唇角含笑,柔聲道:“龍鳳胎,恭喜。”
也跟著笑了笑,顧夏瞬間感覺到體力的流失,不由得大驚失色,一股熱流噴出,瞬間濕了床單。
“嬪主大出血,快快快!太醫!”接生嬤嬤的聲音都變調了,生產這麼順利,竟還會大出血,要了老命了。
嬤嬤的聲音太大了,離偏殿遠遠的眾人都聽到了,更彆提立在門口的康熙,那麼驚恐的聲音,顯然是出現不測了。
康熙再也顧不得,把門推了一個小縫,閃身進了產房。
隻一眼,就能讓鐵血漢子紅了眼,月白的床單這會兒一片深紅,滴滴答答的順著床沿往下滴,一個人能有多少血,怎麼經得住這樣流。
顧夏整個人已經昏死過去,胳膊無力的垂著,皇後委頓在地,顫顫巍巍的抓住她的手,想要哭卻哭不出來,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血還在流著,滴在地上的聲音明明很小,卻瞬間將曹嬤嬤驚的回了神,她這會兒也管不了那麼多,一把推開礙事的皇帝皇後,將顧夏交給她的玻璃瓶塞到熙嬪口裡,看著粘稠的綠色液體緩緩的進入她的口中。
皇後被推了一把,瞬間回神,抓著顧夏的手,哀聲道:“你醒過來啊,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你一命,你醒過來好不好。”
“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快醒醒啊。”
“你聽聽,兩個孩子還在哭呢,沒有你,他們如何活的下來。”
皇後手足無措的立在那,碰也不敢碰,生怕她更嚴重了。
康熙跪到在床前,麵無表情的撫摸著她的臉,冷聲道:“你若是一睡不醒,我就將兩個孩子摔死在你麵前,既然你都沒了,我還要孩子做什麼。”
“你聽到了沒有,若是你醒不過來,我就將兩個孩子摔死在你麵前。”
“你快醒過來。”
在這一刻,看到她這樣蒼白無依,理智統統都離他而去,康熙紅著眼,惱恨到咬牙切齒。
柏太醫立在後頭,輕聲道:“皇上,禦醫來了,您……讓讓?”
結果對方一動不動,他們無奈,隻好繞過床的另一邊,仔細的把脈診治。
柏永年一向了解熙嬪的情況,因此是第一個來的,可摸著那若有若無的脈搏,就忍不住先搖了搖頭,紅顏總是薄命的,縱然貴為皇妃,也是如此。
康熙冷厲的目光頓時射向他,冷聲道:“若醫治不好熙嬪,你們的命,也都彆要了。”
原禦醫歎了一口氣,又來了,就算要了他的命,該治不好熙嬪,還是治不好,何苦來哉。
他老了,熙嬪躺的偏左,床又寬大,可真為難他老人家,艱難的把脈過後,原禦醫又繞到康熙後頭去,不急不慢道:“您先讓讓,微臣先給熙嬪診治可好?”
他一開口,康熙總算挪了挪腳,讓出位置來。
原禦醫上前,先是摁了摁肚子,眼見的又有一股血流出,彙成血流蔓延出來,不由得歎息一聲,這身上的血都快流乾了,哪裡還有治的可能呢。
“胎盤出來了嗎?”原禦醫按著肚子,覺得有些不對。
果然見接生嬤嬤搖頭,他頓時覺得棘手了,這樣的情形,死結啊。
他們在討論,顧夏卻仍在掙紮,好不容易得來這一世,她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生命,縱然意識薄弱,卻仍在拚命向肚腹處用力。
這樣使她出血更加嚴重,慶幸的是,胎盤露出來一截,接生嬤嬤時刻觀察著,看到之後,立馬將胎盤一點一點拽了出來。
原禦醫看到,卻隻覺得高興,胎盤能出來,說明母體還是有意識在的,隻要有意識,就比剛才好多了。
緊急商議一下,時間容不得他們慢慢思考,原禦醫親自上陣,柏永年打下手,給熙嬪進行急救工作。
另一個太醫時刻注意著脈搏,見熙嬪雖然脈搏特彆微弱,卻一直都沒有斷,心中懸著的氣,才算是落了一點。
若是脈搏沒了,那就真的毫無希望了。
好在終於止血了,熙嬪卻仍舊醒不過來,原禦醫搖了搖頭,吩咐人下去熬藥,這能醒過來,就能渡過鬼門關,這醒不過來,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您備著,衝一衝也是好的。”原禦醫躬身建議。
隻一句話出來,康熙便昂起頭,半晌沒有落下來。
“景仁宮熙嬪瓜爾佳氏……秀外慧中,深得朕心……今冊封爾為貴妃,禮部擇吉日行冊封禮……”
微啞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內響起,康熙看著嬰兒床上並排躺著的兩個孩子,那恬靜的睡顏無端讓人想落淚。
就為了這兩個小東西,就要讓他痛失所愛嗎?
直到這時候,他才清晰明白的感覺到,熙嬪那雙靈動的雙眸,在他心中到底代表著什麼意味。
不光是救了他性命的感激,不光是年少輕狂的心動,更多的,是放在內心深處最深沉的愛意。
他一直儘力摒棄的東西,卻一直存在他內心深處。
直到此時才發現,何其可悲。
熙嬪靜靜的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身下是紅翡一樣璀璨的紅。
他的心中升起最深切的無力感來,他的愛人在逐漸死去,而他無能為力。
醫。
醫。
輕輕的歎息一聲,康熙坐在床前的小繡凳上,靜靜的看著她。
皇後來回看了看,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無力的靠在碧璽身上,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她,以身代之才好。
她哪怕死呢,總是希望她能好好的。
原禦醫帶著眾太醫出去了,將空間留給下頭的奴才,將室內好生的清理乾淨。
曹嬤嬤為難的立在康熙後頭,輕聲稟報:“皇上,該將熙嬪娘娘挪去寢殿了。”
海寧和壽寶立在曹嬤嬤後頭,顯然是打算讓他們兩人抱過去的。
康熙沉默一瞬,將身上的龍袍脫掉,露出裡頭的中衣來,運了運氣,一把將顧夏抱了起來,海寧趕緊上前,托住顧夏的腿。
兩人合力,將她抱到平日的寢殿中。
床上鋪了一層濕透的紗巾,這是給顧夏擦身的意思,海寧轉身出去,康熙慢慢的剝掉她身上的衣衫,輕柔的替她擦拭著,曹嬤嬤侯在一旁,不時的幫個小忙。
她現在可真醜,麵色青白無血色,頭發一縷一縷的粘在額頭上,往日白皙緊致的腰身,現在隻剩下鬆鬆垮垮的肚皮,還滿是血跡。
康熙擦著擦著,又忍不住昂起頭,拚命的眨起眼睛來。
將上頭的紗巾扔掉,下頭還有好幾層都是濕的,全都擦過一遍,她身上的血汙才沒有了,將遮擋濕紗巾的被子揭掉,下頭就是整齊的床鋪了。
小心的替顧夏掖了掖被子,看她沉靜的躺在那,康熙一陣沉默。
“你快醒過來,孩子需要你的保護。”我也需要你。
摸了摸她微涼的臉頰,康熙心中酸澀異常,往常多有靈氣的一個人,怎麼就躺在這裡一動不動了。
天已經大亮了,康熙匆忙的抹了一把臉,換上朝服就去上朝了。
景仁宮的門口,又被侍衛給堵上了,任誰也進不去。
皇後碰了幾次壁,心裡難受的想哭,立在門口怎麼也不肯走,總覺得離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你去稟報皇上,本宮乃是中宮皇後,照應下頭的妃嬪是理所當然的事兒,萬歲爺這樣攔著,於理不合。”
皇後想了想,最後能夠祭出來的,還是她這個皇後的身份。
納蘭容若躬身應了,派人去乾清宮稟報一聲,看著皇後蠟黃的臉色,溫聲道:“您先回去歇著,若是萬歲爺允了,奴才派人去告您一聲。”
皇後搖了搖頭,指了指前殿道:“本宮在殿裡候著。”
左右回了承乾宮,她也呆不下去。
納蘭垂眸,往後退了一步,讓她進去了。
皇後感激的衝他笑了笑,老老實實的坐在大殿中,乖巧的等候消息。
而聽到孩子哭聲的時候,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她走不動路,隻能不停的翹首以盼,恨不得下一分鐘,侍衛就會來告訴她,康熙允了。
望眼欲穿的等了一會兒,比侍衛先到的是康熙。
見到她侯在這,康熙猶豫了一瞬,還是輕聲道:“進來。”
兩人前後腳的往後殿走去,熙貴妃仍然靜靜的沉睡著,康熙猶豫了一瞬,還是狠心吩咐道:“把孩子抱過來,放到她跟旁去,若是哭了,也不許抱走,就讓她聽著。”
皇後皺了皺眉,到底沒說什麼。
熙嬪醒不過來,折騰孩子做什麼,可又想著,若是熙嬪有事,以她的身體,顯然也是護不了孩子幾年的,而康熙手裡有皇太子,是不會再養一對有吉兆的皇子公主的。
那不符合他的人設,彆人想都不敢想。
而一個有吉兆在身、母族顯赫的孩子,在宮中能活的長久嗎?彆的不說,就光嬪妃就能吃了他們。
隻得在心中暗暗祈禱,快醒過來把。
“貴妃可能喂的進去東西?”康熙摸了摸對方的小臉,依舊有些冰涼,蠟黃蠟黃的,比之皇後這個久病的人更甚。
曹嬤嬤上前行禮,輕輕的搖了搖頭。
“產房、宮人,可查出有異常?”
今早一生產完,所有人都押在景仁宮不許出去,就等著他下朝再來發落。
可太醫跟曹嬤嬤來來回回的查了好幾遍,三小隻也跟著下場了,沒有任何異常,所有人身上都沒有該死的東西。
可一切順理的熙貴妃還是大出血了,這會兒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全靠天意。
康熙揮了揮手,疲憊道:“再去查一遍,若還是無事,便放他們離去。”
總押著也不是事兒。
曹嬤嬤福了福禮,安靜的侯在一旁。
“藥可灌了?”康熙回頭,輕聲問。
曹嬤嬤還是搖頭,壓根灌不下去,對方沒有吞咽的動作,最後還是柏太醫尋了法子,硬灌了幾口。
“等一會兒原禦醫會過來針灸,看刺激一下,熙貴妃娘娘會不會醒。”曹嬤嬤想了想,還是回了一句。
康熙點了點頭,安靜的看著她。
真想讓她立馬醒過來,以後隨她怎麼皮,他再也不說她一句了。
他這麼想,後宮裡頭其他人不這麼想。
都巴不得如今的熙貴妃一睡不起,再也醒不過來,一個有兩個孩子的貴妃,還特彆的得寵,要知道如今宮中,除了她的好鈕妃姐姐成了皇後,便是她成了貴妃。
她們可都還是庶妃呢。
馬佳氏的心氣尤其不順,生孩子誰沒遇上個三災八難的,可她還不是在庶妃的位置上坐的穩穩當當,要論生孩子,誰比的上她。
哪怕循著前朝的例,給封個貴人常在呢,也比光禿禿的庶妃好聽些。
有孕的時候,享個貴人例,孩子生下來就又被擼了,來來回回好幾次,怎麼不讓人傷心。
她這麼想,那拉氏心中也不好受,她跟前還有保清這個長大的阿哥呢,還不是一個庶妃,可景仁宮那位,就憑著難產,直接就貴妃了。
她怎麼能醒呢?她活了,哪還有彆人的活路在,還是一睡不起的好。
可惜如今景仁宮被圍了,要不然以月子裡的脆弱,隨便的做一點手腳,就夠她和孩子喝一壺了,這麼多的姐妹共同發力,還能拉不下三個不能動彈的人。
敲了敲桌子,那拉氏露出一抹冷笑,有些人呐,就是得死了,彆人才安心。
就算一時尋不著機會,可孩子那麼小,有的是時間,她不能著急,給彆人送把柄過去。
佟氏心心念念的,都是對方生一個公主,對方如了她的願,可轉頭又生下一個阿哥,讓人好不懊惱,都怪董氏,連死都拉不去康熙一個眼神。
若不是她無用,康熙怎麼會守在原地。
若是他走了,如今說不得直接都給熙嬪熱熱鬨鬨的辦後事了。
哪裡還會讓人在這裡提心吊膽的等呢,就怕她醒了。
想起昨晚從門縫中看到的情形,佟氏心中就是一跳,接生嬤嬤雙手儘是鮮血,真恐怖。
“死死死。”即昨天應了她的願,今兒多一樁,也是不妨事的。
佟氏不確定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