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海寧疑惑的望過來,顧夏促狹的念著:“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海寧看著主子的笑容,微怔。
妾擬將身嫁與,不能休。
他從不曾想過,會在貴主子的口中,聽到這樣對他的評價。
韋莊的《思帝鄉·春日遊》,在花間詞中彆開生麵,獨具一格。
默默的想著點評,海寧垂下眼眸,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他是個閹人,殘廢。
顧夏說完,就見他麵色有些蒼白,不由得擔心的問:“可是累著了,麵色這般不好,多休息才是。”
海寧想要搖頭,一股疲憊卻湧上心間,不由自主的點頭。
就見自家尊貴的主子緩緩走近,身上的甜香味沁人心脾,白嫩嫩的小手搭在額間,輕量了量,這才離去。
“溫度還可以,沒有發燒啊。”顧夏嘀咕了一句,安撫的拍了拍海寧的肩膀,心疼的說道:“好了,我這裡不用你伺候了,去歇著,好生的照顧自個兒才成,記住了嗎?”
海寧乖巧的點頭,轉身離去。
剛進了自己的房間,一個小宮女就跟著進來了,手中端著托盤,輕聲道:“貴主子吩咐,讓你趁熱喝了。”
海寧麵色冷厲的點頭,接過茶盞之後,就揮手讓小宮女離開。
垂眸看著杯中物,就見隻是白水,微微泛著一點綠,喝在口中甜絲絲的,也不知道是何物。
小宮女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海寧俊秀的臉頰,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宮中寂寞,若是跟海公公這樣的太監對食,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他的眸色很黑,沉沉如深潭,小宮女看著有些發怵,可內心深處又因著這微微的怕,生出彆樣的安全感來。
更彆提,海公公著實英俊,那白皙無暇的臉頰,比起貴主子也不差什麼了。
立在貴主子的身邊,一點都不會被比下去,甚至讓他更加耀眼些。
小宮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海公公的房間也乾淨,收拾的齊齊整整的,裡頭有好聞的香味,一點都沒有太監特有的尿騷味,遮都遮不住,惡心死了。
彆的小宮女都說,那是因為太監沒了那玩意,總是憋不住尿,或者是尿不乾淨,滴在褻褲上頭,天長日久的,皮肉都染了味。
可這些跟海公公很遙遠,剛才離得近,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鬆香味呢。
小宮女關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海公公手指又細又長,還白嫩的過分,掐著白瓷蓋碗,就像掐在她的腰上。
臉紅紅的離去,瞬間就被另外一個小宮女給推了一把。
那宮女冷笑道:“海公公什麼樣的人才,也是你能肖想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賤蹄子。”
小宮女捂著臉哭,也不跟她辯解,轉瞬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宮女還不解氣,甚至想要追上去打一頓。
海公公長相俊美,這些小宮女不敢染指皇上,便都對著海公公流口水,恨不得夜裡就自薦枕席去。
想到自薦枕席四個字,那宮女腰酥腿軟,恨不得直接衝到海公公屋裡去,男人沒了那東西,還有唇舌呢,更彆提海公公的手指骨節修長……
小宮女這一點小風波,誰也沒放到眼裡。
顧夏坐著看了一會兒書,心中到底不寧靜,便起身守著孩子,打開繈褓一看,紅疹變淺了,這才放心些許。
“是額娘不好,讓你們受苦了。”
摸了摸胤熙的小臉蛋,顧夏的心裡柔軟一片。
至於裝鬼嚇兩人,她的心裡一點負擔都沒有,不過嚇一嚇而已,她們可是想要她的命呢。
到了晚間的時候,果然聽說鐘粹宮、儲秀宮請了太醫,兩人回去就發起燒了,燒的宮人六神無主,不顧宮裡已經下鑰,仍是出來找太醫。
白天的時候,天還挺好的,一片豔陽高照,晚間就不好了,打從黃昏起天就有些陰,春雷陣陣的,下起暴雨來。
顧夏被驚醒之後,看著外頭的閃電,不由得輕輕笑了,這天也幫她,越是這樣的雨夜天,越是能勾起人內心深處最深切的恐懼。
鐘粹宮。
佟氏抱著被子,小臉蒼白的縮成一團,雙眼被血絲布滿,恐懼的望著外頭的閃電。
她越害怕,越不敢移開眼,隻敢愣愣的盯著,可外頭狂風暴雨的,更是顯得鬼影憧憧,口中神經質的念叨著,當轟隆聲響起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這邊暈過去,終於好受些,而在儲秀宮的小赫舍裡氏,這會兒卻快要瘋了。
和膽大心細的嫡姐相比,她的性子要溫柔和緩些,膽子也小,今兒看到這樣的情景,下午回來就覺得頭痛欲裂,難受到不行。
偏她不敢說,進宮以後的冷待,讓她清晰的認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除了妻妹的身份,她並不比彆人優秀多少。
甚至因為她是皇後親妹,父母對她的要求並不怎麼嚴格,照著一般的大家閨秀培養的,因此麵對一個成熟的後宮,年幼的她,實在支撐不住。
望著外頭搖晃的樹影,小赫舍裡氏咬牙,今兒地位這麼低,才讓她任人擺布,終有一天,她會起複的,擺脫如今的情景。
隻是發燒,身上無力,軟軟的坐在那裡。
等著太醫的到來,可惜夜間太醫少,僅有的兩個先結伴去了鐘粹宮,忙活了一個時辰,小赫舍裡氏都燒糊塗了,太醫才姍姍來遲。
景仁宮。
顧夏手中拿著一手資料,高興的笑了笑,便安心的躺下睡覺。
作為一個見鬼的策劃人,其實她也有些害怕的。
想想康熙不在,瑟瑟發抖的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彆人怕鬼隻是想象,可她自己都當過鬼,自然是相信世界上有不科學的存在。
那麼想來想去的,簡直要嚇尿了。
哭唧唧的看著門口,顧夏想去尋康熙來,又擔心兩個孩子獨自在景仁宮不好,簡直心都要碎了。
躺在床上捂著耳朵,顧夏將自己的四肢妥善的安置在床上,一點點都不要露在外麵。
她小時候聽過傳說,說是手腳漏在床外頭,會被妖怪拖走的。
越想越怕,連她前世被前夫拉著去看的恐怖片都想起來了,不由得在心中大叫,啊啊啊,所有主動約女孩子去看恐怖片的男人都是賤男啊啊啊。
明明是要嚇唬彆人的,結果自己當時裝的不錯,晚上自己也被嚇得不輕,簡直人間慘劇。
正抱著被子發抖呢,就聽到外頭隱隱得傳來聲響。
顧夏:……
簡直生無可戀,以後再也不要裝鬼嚇人了。
那隻是小孔成像,世界上沒有鬼啊啊啊啊。
黑黢黢的空間裡,若隱若現的腳步聲被無限放大,悉悉索索的聲音也離得特彆近。
顧夏:……
所以到底是啥子喲。
“睡了?”聲音越來越近,頭上捂著的被子被掀了起來,顧夏嗷的一聲蹦起來,拿著枕頭就要打,結果尷尬的發現,來人是康熙。
“你來了。”顧夏化身嚶嚶怪,撲到康熙身上撒嬌。
“我好害怕啊,想去尋你又擔心孩子,好在你來了。”二話不說將康熙撲到床上,顧夏偷偷親了一口他的薄唇,又舔了舔,她已經補了這麼多龍氣,應該沒有鬼敢過來了?
“這麼精神?那我們做點彆的。”
康熙悶笑一聲,翻身將某人壓下,又渡了許多龍氣過去。
吃飽喝足的顧夏,恨不得拿著牙簽剔著牙,躺在康熙身上,一點都不怕了,甚至老神在在的,想著兩人的慘狀,高興極了。
想著想著,得意忘形的笑出聲了。
“這麼開心?”康熙撫摸著她汗濕的發,柔聲問。
顧夏吐了吐舌,總不能跟他說,搞了你兩個庶妃,我很高興,隻得順著他的話說。
“嗯,皇上如同天神降臨,驅散各方妖魔,有這樣的對象陪著,我心裡高興。”笑吟吟的依偎在他結實有力的臂彎中,顧夏又忍不住笑出聲。
大手又撫上她的臉頰,顧夏笑了笑,由著他捏來捏去的。
“褚嬤嬤那裡開口了麼?”顧夏想了想,還是問了問最新進展,不會說話還能寫字呢,再不濟指認也是成的。
接著是一陣沉默。
“死了。”康熙的喉嚨有些乾澀,證人他都握到手裡了,還有人用通天手段,在他手裡奪人。
這樣的本事,是先皇後不曾有的。
當初她做的那些事,雖然隱秘,可經不住查,他全部都查到了,縱然有遺漏,卻不曾有這般棘手的感覺。
更多的是,一點點阻礙罷了。
這一次的事,讓他很不高興,跟當初查皇後小產的事情一樣,線索要麼若有若無的,要麼就直接斷了。
幕後之人,能耐比他還大,這樣的事兒,如何得了。
任何權利,都是不能淩駕於皇權之上的。
顧夏戳了戳他的腰,決定再加一把火:“這不是第一次什麼都查不到?”
康熙艱難的點頭,捉住她作怪的小手,柔聲道:“狐狸總有露出尾巴那一天,我們不急。”
顧夏心中很急,但也沒有辦法。
若是有攝像頭,什麼都能被記錄下來,可現在全靠肉眼,人心,那就不好辦了。
許多人把視頻摔她臉上,還要狡辯幾句,你這是不是合成的呢。
這人的尾巴真是滑不溜手,能耐大著呢。
兩人想著想著,便合著春雷相擁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顧夏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康熙的蹤影,摸了摸邊上的被子,冰冰涼的,沒有一點溫度,看來他起身很久了。
他總是比她有精神些,睡三個時辰便神采奕奕的,而她沒有九個小時睡下來,連頭都是昏的,難受的緊。
幸好姐姐沒有讓她們在跟前立規矩,要不然天蒙蒙亮就要起來,那日子可真苦。
夏天還好些,冬天實在有些起不來。
這麼想著,顧夏收拾齊整,往後頭承乾宮去了。
去的時候,奴才們倒是都在忙活,可瞧著碧璽守在門口,上去一問才知道,姐姐還沒有起呢。
顧夏掏出懷表看了看,這會兒都快八點了,姐姐一向都不是個懶床的,怎麼今兒不起。
昨夜下了一場暴雨,今兒空氣格外的清新好聞,顧夏打算約著她一道去禦花園走走呢,瞧這樣子,又泡湯了?
這麼想著,顧夏輕手輕腳的進了內室,坐在床前的繡凳上,看著皇後睡覺。
本來想叫她起來的,可是看到她恬靜的睡顏,便有些不忍心了。
碧璽在外頭探頭看了一眼,昨夜風大雨大,打雷閃電的,天氣著實有些可怖,娘娘惦記著熙貴妃,擔心她害怕,想來想去的,還是冒著雨往前頭去了,可到的時候,看到了萬歲爺的儀仗,又冒著雨回來了。
當時她的心裡很不高興,主子娘娘為著熙貴妃,付出太多了,娘娘身子弱,夜裡那麼冷,又淋了點雨,卻無功而返,不知道心裡多難受呢。
早上這才貪睡了些,可主子娘娘不許她們多嘴,她們也沒有法子。
顧夏輕柔的替她掖了掖被子,看著她臉蛋都睡得紅撲撲的,不由得露出一抹輕笑。
說到底,姐姐放到前世,也不過是個大學生呢,現在卻要操心整個後宮的瑣事,又因著本身身體不好,小產傷了身子,瞧著弱氣的很。
“趕緊好起來。”顧夏在心中默念,實在有些想象不到,沒有姐姐的後宮,該是多麼的冰冷。
又坐了一會兒,皇後還是睡得很沉,呼吸聲有些重,顧夏覺得奇怪,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頓時驚了。
匆匆來到外頭,朝碧璽吩咐:“請太醫去!娘娘發熱了。”
碧璽一聽,心中一驚,顧不得多問,趕緊往太醫院跑,等到去了,見太醫院空空如也,不由得氣炸了。
趕緊命小太監去尋回太醫,隻要不是在兩宮祖宗那,旁的庶妃病了,哪怕要死了,也得先給皇後娘娘診治。
又急急的跑回來,顧夏見她身後沒人,不由得臉色大變,冷聲質問:“太醫呢?”
碧璽喘了口氣,輕聲回:“回熙貴妃娘娘的話,太醫都遣出去了,奴才已經命人去尋了。”
“海寧、香襦,你們也去,若是有人阻攔,不必客氣。”顧夏想了想,讓碧璽也跟著去,她們這些下頭伺候的人,代表的是她和皇後的臉麵,輕易沒有人敢反駁。
三人應聲去了,顧夏轉身回了內室。
“去拿巾帕來,打一盆溫水來。”顧夏口中吩咐著,手中的動作也不停,伸到被窩裡摸了摸姐姐的手,心都涼了。
這……
額頭都燙成這樣了,手腳還冰冰涼,這是溫度上升期呢,想要掀開被子降溫,顯然是不可能了,這會兒姐姐怕是覺得冷,還得再蓋厚實一些。
顧夏想著,扯過邊上的被子蓋到她身上,又摸了摸手腳,還是涼的,看來要太醫來了,開方子才成。
用打濕的溫巾帕替她擦拭著臉頰、脖子,皇後才勉強醒來,看了顧夏一眼,露出一抹笑意,轉瞬又睡了過去。
顧夏隔一會兒就要伸手進去摸一摸,見皇後手暖和起來,這代表溫度穩定了,才將被子掀了,跑氣降溫。
溫度居高不下,太醫卻遲遲不來,顧夏沒有法子,隻好解開她的寢衣,擦拭著腋窩、大腿根部、頸窩等部位,以求趕緊降溫。
發燒溫度這麼高,若是燒傻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兒。
顧夏又擦了一遍,替皇後扣好盤扣,來到外頭問:“怎麼還未回來?”
門口候著的宮女搖頭,人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去乾清宮,告訴梁九功一聲,就算尋不著太醫,請禦醫來。”朝著宮女點頭示意,這個叫珍珠還是翡翠的,她也忘了。
“是。”珍珠躬身,接著小跑著離去了。
顧夏點了點頭,回到內室。
又替皇後擦了一遍身,侯了片刻,海寧才領著兩個太醫來了。
“怎麼回事?”顧夏隨口問了一句,就將皇後的手從芙蓉帳中撈出來,放在外頭,方便太醫診脈。
海寧有些無語,輕聲道:“說來話長,將太醫搶過來可不容易。”
她們這邊把脈的功夫,禦醫也來了,兩邊索性合在一起看診,最後出了方子,也是禦醫看顧著。
顧夏這時候才有空聽海寧說事情的經過,原來他們三人一同去,最後門都叫不開,誰也沒有辦法,最後還是海寧硬把門推開,這才進去鐘粹宮,去了佟庶妃也不放人,她燒的迷迷糊糊的,哪裡敢讓太醫離開。
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一命嗚呼了。
對於碧璽說的,皇後起熱,她就裝頭暈聽不到,最後海寧拉著太醫要走,佟庶妃跟前的小宮女就攔,說主子沒有發話,太醫不能走。
所以這才耽誤了。
顧夏擰了擰眉尖,幸好她叫了禦醫來,難不成這太醫也有佟氏的人,要不然怎麼會皇後、貴妃相召,也敢不來,說是聽一個庶妃的話。
這樣就有意思了。
要知道儲秀宮的小赫舍裡氏,這會兒也病著,卻不敢霸占太醫,不讓人走。
中藥熬起來很慢,沒有一個小時,壓根熬不出藥性,可皇後還燒著,不由得急得團團轉。
過一會兒就去給她擦身,想了想,往巾帕裡頭滴了綠液,想必會好一點。
仔細的替皇後擦拭著,溫度卻一點都沒有降下來,顧夏瞧著,姐姐的臉頰還是紅彤彤的,摸著燙人。
作者有話要說:李日萬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