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時間, 能讓人忘記許許多多東西。
回憶像是包裹在一團溫暖光暈中的雲,就算你再怎麼想努力去記住,但最終抵不過歲月長河的流逝。
傅知煥對於傅予情還在時的記憶, 也越來越模糊了, 隻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
比如,他還記得,傅予情穿著公主裙站在幼兒園的園子裡,粉嬌氣地跺著腳和其它小朋友爭得麵紅脖子粗,粉紅色泡泡裙後背的蝴蝶結還一晃一晃的——
“你們瞎說!我的哥哥才是最厲害的哥哥!”
“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哦!”
傅知煥停在她身後幾米遠的地方, 喊她:“小情, 回家了。”
傅予情聞聲,立刻轉過頭,在看到傅知煥的時候, 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唇角高高地揚起,滿臉寫著雀躍。
她一溜小跑,一頭撞進了傅知煥的腰上, 撒著嬌似的拿臉蹭著他的衣服, 脆生生地喊:“哥哥!”
所有孩子都向往著清晨時透過雲層的陽光,初春時枝頭嬌嫩的新芽以及迎著盎然春意的微風。
她們毫無保留地愛著自己愛的人,心懷憧憬地期待著自己的未來。
傅予情和所有孩子一樣,熱烈而又真誠的活著。
曾經活著。
她曾經無數次牽著傅知煥的手, 昂著一張小臉, 像所有稚氣的孩子一樣, 炫耀著疼愛自己的家人。
她無數次這麼驕傲地對人說:“我的哥哥真的很厲害啦,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哦!”
有的時候,記性太好,或許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在這二十年,傅知煥時常會想起傅予情,和那些帶著驕傲上揚尾音的稚氣童聲。
隻是——
她還會因為自己而感到驕傲嗎?
“傅知煥?”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覆蓋上了傅知煥的手背,隨即溫阮帶著些擔憂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你還好嗎?”
這一句話,將傅知煥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看著麵前金晨赫那滿是絕望和崩潰的臉,薄唇緊抿,眸色越深。
但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突地放開了手,緩慢地直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坐回到椅子上。
周茹清哭得雙眼通紅,但見丈夫直挺挺倒了下來,還是伸出手扶住他,將他攙回了椅子上,嘴裡還喃喃地說著:“抱歉,抱歉。”
溫阮心裡堵得慌,看著眼前這對夫婦,眼底思緒翻湧,最終卻一言不發。
她不能評價什麼,也不可能在現在對傅知煥說出什麼類似於“彆傷心”之類安慰的話,更不吭勸他原諒或者是不要動怒。
或許金晨赫在失去女兒之後,內心的確無比崩潰和絕望。
但當年的傅予情,又何嘗不是這麼絕望呢?
更何況,很有可能傅予情也曾在垃圾桶中,恢複意識清醒過來。
但那個時候自己身在狹隘逼仄,臭氣熏天的垃圾桶內,渾身上下全是傷口動彈不得,聲嘶力竭地喊也沒有人聽見呼救聲。
那個時候的傅予情,到底有多麼絕望呢?
傅知煥雙眼緊閉,右手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脈絡清晰可見,一直到許久後,才聽見他低沉而又壓抑的聲音傳來:“說吧,當年是誰花錢買通你乾這件事的?”
金晨赫聽見這話,空洞的眼睛裡總算有了些神,但他卻做出一個無比悲傷的表情,然後一字一句道:“傅先生,很抱歉,當時找雇我的是一個叫小李的遊樂園員工,不過…已經死了。”
“死了?”溫阮微怔。
“嗯。”
金晨赫點了下頭,然後歎了口氣:“其實當年,遊樂園裡失蹤的不止是一個孩子、但另外一個運氣比較好,因為我當時看見垃圾桶裡的孩子之後被嚇傻了,如果是個活人還好,但我那個時候以為人已經死了…心裡當然害怕的不行。”
“所以當天到了第二次搬運垃圾的時候,我就翹了班躲在家裡沒去。小李知道之後,就慌忙準備自己去送,結果當時遊樂園戒嚴,還沒出去就給攔了下來。”
“然後,他見逃跑沒希望,就畏罪自殺了。”
傅知煥閉緊的雙眼沒睜開,他的手在金晨赫說到一半時,便已緊握成拳,薄唇緊抿,渾身上下都帶著壓抑的氣場,讓人感到後背發寒。
線索到這,又斷了。
如果凶手就是這個畏罪自殺的小李,當年的警方肯定早就宣告破案,因為在自己妹妹的身上,還留著凶手的DNA。
所以隻能說明,小李並不是謀殺自己妹妹的凶手。
但金晨赫所知道的,也僅僅隻能將線索提供到這裡。
“遊樂園?”
一直沒說話的溫阮突然開口,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問:“哪個遊樂園?”
金晨赫愣了下:“櫻花世界樂園,當年因為裡麵種滿了櫻花樹而出名,不過其實內部設施和安全問題一直都挺差,所以去的人也不算很多。在出了幾起案件之後,很快就倒閉了。”
這句話說完後,現場卻陷入長長的沉默。
傅知煥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將眼猛地睜開,直起身,轉頭看著身旁的溫阮。
溫阮垂著眼,眸光閃爍著意味不明的情緒,她的呼吸很重,就連胸腔都隨之無比清晰地起伏著。
大概五秒鐘後,她才抬起頭,轉過頭看著傅知煥,然後輕輕開口,聲音還帶著些顫抖:“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事情嗎?”
傅知煥心底有了答案:“我記得。”
溫阮笑了聲,隻是那笑不達心底,還泛著點苦意:“那個幸運的孩子,應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