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賀子芩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心裡一陣陣難受,腿跟挪不動似的釘在了原地。
許久後,她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煙頭擰滅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中,然後打開水龍頭,將手擱在水流低下衝洗著。
嘩啦啦地水聲讓人心煩意亂。
不知道為什麼,賀子芩突然就想起了大學那會兒。
兩人所在的學院不同,唯一能見上幾次麵的機會,就隻有校學生會召開大會的時候。
傅知煥總是鎮場子的那個,往那兒一座,什麼話也不說。手裡捏支鋼筆,蓋兒也不拔開,就這麼清清冷冷地抬眼一掃,往往能讓那群嘮嘮叨叨抱怨著的學生乾部全都噤聲。
想起來,高嶺之花這個叫法,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也能笑著彎下腰,無比溫柔和耐心地替一個小姑娘扣好領口的扣子。
賀子芩突然就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挑釁,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或許傅知煥不是性格冷淡。
而是把所有的溫柔,都留給了一個人而已。
*
深秋的時候,溫阮和傅知煥回了趟潼城。
去參加法院對張宏銳的開庭審判。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隨著警方對張宏銳的深入調查,一直埋藏在潼市內的犯罪團夥,也被順藤摸瓜一舉端出。
並且十分幸運的解救了多個窩點裡被拐賣的孩子。
其中,就有金晨赫的女兒。
金晨赫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在拘留所裡嚎啕大哭,眼睛紅腫地朝著警方鞠躬道謝。
其實命運從來不會寬恕任何一個罪人。
二十年前,金晨赫知情不報,為了一己私利而助長了犯罪團夥的發展,所以在二十年後,他的女兒也因這個團夥的行動而失蹤。
在他終於下定決心,自首償還罪孽的時候。
女兒也因為他提供的情報和線索,無比幸運地被解救。
或許這就是老人常說的因果。
開庭日期到來。
因為考慮到張宏銳情況特殊無法到場,法院破例在被告缺席的情況下,依舊按照程序,完成了審判。
毫無異議的死刑。
雖然張宏銳原本就時日無多,但由人民法院拍板敲下的刑法,和躺在病床上連個罪名都沒有就咽了氣,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
違反法律的人必須要收到處決。
這是給所有受害者的交待。
在結束了對張宏銳的審判後,周圍的人都陸陸續續地離場,唯獨傅知煥沒有動。
他胳膊搭在膝蓋上,雙手交疊握起,撐著自己的額頭。
細軟的黑發搭下來幾縷,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卻能清晰看見他的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下,仿佛是在抑製著自己的情緒。
溫阮有些心疼的看著他,但猶豫了許久卻沒出聲,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他旁邊。
就這麼陪著他一直坐著。
這是一件值得開心和慶賀的事情。
他終於可以從這麼多年的偏執中,徹徹底底的解脫出來。
謀害傅予情的犯人死了。
毀了無數家庭的犯罪團夥也被抓捕,在警方的行動下被打得七零八落。
所有人都得到了懲罰。
包括傅知煥自己。
去適應解脫的過程,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就好像傅知煥曾經無數次告訴自己,或許等抓到殺害傅予情凶手的那天,自己就不會再這麼痛苦。
但這個時候,才會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這些痛苦不是來自於對凶手的恨,而是來自及對自己親人的愛。
所以傅知煥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痛苦。
因為那是傅予情存在的證明。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但是如果你很難過的話。”溫阮微微偏過頭,抬起手,輕輕地搭上傅知煥的手背,然後握緊,慢慢地說:“要不要抱一下?”
傅知煥沒說話,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直起身,抬手將溫阮緊緊地擁入懷中。
他緩緩閉上眼,能清晰地感受到溫阮安撫似的一下下拍著自己的後背。
傅知煥抬起眼睫,輕笑著說:“你哄小孩呢。”
溫阮沒鬆手,反而有些固執地將傅知煥擁緊,她想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大人也要哄的啊。”
傅知煥嗯了一聲,然後淡淡道:“放心,我沒事。”
“什麼沒事?”溫阮鼓起腮幫子,裝作凶巴巴地樣子命令道:“以後不能隻和我說開心的事,不開心的事也要告訴我!如果以後你再這樣什麼都不說就逞強的話,我就也不把不開心的事情告訴你然後假裝很開心!聽懂沒有?”
“……”
傅知煥理了一下這一串繞口令,不由地啞然失笑,他垂下眼,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在安靜了片刻後,他將擁住溫阮的胳膊漸漸的收攏,低下頭,聲音帶著些沙啞:“好。”
有許多事情早就變得不一樣了。
以往貧瘠的人生,好像在某個瞬間,終於等來了一場春雨。
在那片原本荒蕪的土地上,開出千束萬束的花來。
傅知煥知道。
他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兩人並肩走出法院,步子還沒賣下台階,就突然聽見剛才還安靜的四周刹那間變得喧鬨了起來。
隨即,有一小波記者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旮旯裡用了出來,扛著相機將傅知煥給包圍——
“您是這起案件受害人的哥哥對嗎?請問是什麼讓您堅持了二十年不放棄這樁案件呢?”
“我們聽說早在十年前,警方就曾調查過這起案件的知情人士之一,請問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將犯人抓捕呢?”“這起案件是因為嫌疑人之一投案自首才得以解決的,那是否代表著警局處理案件的能力下降。”
像這種引發社會轟動的案件,記者都會在第一時間嗅到風聲。
傅知煥似乎早就猜到了這一點,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平靜,隻是用餘光輕掃了眼身旁的溫阮,示意她從旁邊先走。
這夥人很難對付,他不想讓溫阮也被詢問些令人難堪的問題。
“傅先生,請問您能簡單說說二十年來,您的心路曆程嗎?我們都非常關心您對這件案子的看法,以及內心的感受。”
雖然這些問題不是衝溫阮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句話就跟打開環繞模式似的,念得她腦海裡一陣緊繃眩暈。
她將牙一咬,沒聽傅知煥的話一個人先走,反而往前邁出一步,扯住他的袖子,然後帶著他撥開人群,徑直準備離開。
記者蜂擁而上,伸手去攔,其中一胳膊已經著急地往溫阮眼前戳。
她眉峰微挑,抬手握住那隻胳膊,反手一擰,語調冷了幾分:“有完沒完?漂亮話這麼會說,真的關心人,就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爭個頭條報道往彆人傷口上撒鹽。”
說到這,她頓了下,豎起食指點了下旁邊的幾個人,邊點便數道:“一、二、三。對,你們三個,還記者呢,知不知道你們沒權利要求人民配合你們的采訪?居然還伸手去拽袖子攔人,是想尋釁滋事嗎?法院就在跟前,這麼想坐在被告位置上喝喝茶啊?檢院門口可是有監控,我勸你們以後稍微懂點事,不然遲早得被抓起來思想教育。”
這一連串話說的極其流暢,剛才還鬨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溫阮撇了撇嘴,輕哼一聲,拉著傅知煥繼續往前走。
一直穿過熙熙攘攘地人群,逐漸離開了那喧嘩的中心。
傅知煥垂眼看著溫阮和自己交握著的手,唇角牽起了道淺淺的笑意,他歎了口氣。
真是。
自己這麼一個大男人,就這麼被一個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拉著往前走。
偏偏那小姑娘現在還渾身帶刺的樣子,明明是小小巧巧的那麼一點,卻還是張牙舞爪的擋在自己身前。
聽見身後逐漸沒了那群記者的聲音,溫阮才放泄了氣似的,將剛才那副凶狠的樣子全都放下。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笑的眉眼彎彎:“我突然記起來,陸柯陳那起案子的時候,也有人堵在警局附近想要采訪我。”
而那個時候,是傅知煥牽著她的手,護著她,將她帶出那堆鬨哄哄地仿佛要將人吞噬的人群。
現在,她也可以這麼做。
傅知煥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眼斂起,眼底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你這麼護著我,我一個當男朋友的不是很沒麵子?”
溫阮步子一頓,仔細想了想傅知煥這個問題,然後轉過頭,沒用開玩笑的語氣,反而一字一句地糾正:“才不對,再怎麼厲害的人,都不能一個人扛下來所有事。”
“而且我是你的女朋友啊。”溫阮無比認真的說,“我當然會一直陪著你。”
傅知煥也停下步子,他垂眼,漆黑的眼仁中宛若泛著些溫柔而又細碎的光。
許久後,他將唇角勾起,語氣裡含著笑:“是。”
從今往後。
一直會在一起。
*
一轉眼就到了聖誕節。
溫阮這段時間工作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趕在節前處理好所有的事務,正準備想著和傅知煥一起過這個充滿紀念意義的“兩人在一起後第一個聖誕節”時,卻被秦素珊一通電話叫了出來。
秦素珊在電話那頭哭得聲嘶力竭:“他不愛我了,我要和他分手嗚嗚嗚嗚!溫阮出來喝酒!”
今晚傅知煥要加班,大概九點多才能回來。
溫阮看了下表,覺得由著秦素珊這麼胡鬨,可能真的會出人命。
於是她準備去酒吧把秦素珊撿回來,如果來得及,可能還可以在九點半之前到家給傅知煥一個驚喜。
剛一進酒吧,就看見秦素珊抱著瓶子在打酒嗝。
她抬起頭,看見溫阮,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她身上撲:“我要和秦子然分手嗚嗚嗚。”
溫阮將秦素珊扶穩,非常冷靜地說:“彆急,你先和我說說情況,我來分析一下。”
秦素珊深吸一口氣:“你知道的,我們倆都是朝五晚九的上班族,所以他提議,以後做家務分單雙數,日期是單數我做,日期是雙數他做。”
溫阮點了下頭:“這很好啊。”
“好個屁。”秦素珊哽咽道:“一年裡單數比雙數多整整七天!憑什麼!我質問他,他居然和我說沒差?七天啊,憑什麼我要比他多做七天家務?”
溫阮:“……”
我就不該來摻和你們倆的破事。
秦素珊看著溫阮臉上的表情,捂著胸口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但是家務是情侶生活中最嚴重的問題。舉個例子吧,如果有一天你和傅知煥回家,你們倆都很累,那家務歸誰做?”
“保姆。”溫阮脫口而出,“王阿姨做衛生可乾淨了,每天都來而且還幫忙喂貓!”
秦素珊沉默了下,決定換個思路:“好,那我們換個想法。比如你過年和傅知煥去他家裡,你趕了一天的路很累於是沒力氣幫家裡做家務。這個時候,你未來的婆婆就會對你產生不好的印象…”
“不會吧?”
溫阮想了下,開口打斷:“傅家做飯是王姨,洗碗池陳媽,打掃衛生是張嫂趙叔,處理家事是周管家,開車是小李。所以我隻需要躺在沙發上和傅知煥的媽媽聊天就行啦!”
“……”秦素珊陷入了沉默。
果然,家務事可能就是有錢人不會擔心的問題。
而且和溫阮這麼一聊天,她心情沒半點好轉,反而更加痛苦了。
為什麼自己不是有錢人啊草!
於是她索性放棄了溫阮,一個人抱著就被自艾自憐了起來。
兩瓶酒下肚,秦素珊已經喝得七葷八素,連身體都坐不直,但仍然抱著桌子哭得傷心欲絕:“為什麼我多七天?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還不值得七天嗎?”
溫阮有些頭疼,本來想聯係秦子然,但又想起兩人正在吵架,隻得給傅知煥撥了個電話求救。
傅知煥剛好下班,接到電話便拐了個彎往這邊來。
他到的時候,溫阮正被一個滿頭臟辮的嘻哈小酷哥纏著要聯係方式,還嬉皮笑臉的說:“姐姐你這麼年輕,肯定才剛剛上大學吧?”
溫阮雖然正義言辭地拒絕了給出聯係方式。
但即使這樣,卻依然沒一個女生能抵擋住有人誇自己年輕這種甜言蜜語。
她正準備對這個臟辮小哥的誇獎表達由衷的感謝時,突然聽見後麵傳來道懶洋洋的男聲,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語氣——
“親愛的,該回家了。在外麵玩這麼久,我們孩子都想你了。”
…這欠揍的語氣。
除了傅知煥還能有誰。
臟辮小哥一聽,然後抬起頭對上傅知煥那雙帶著些威脅和壓迫感的眼眸,瞬間變慫,一拍屁股就走了。
溫阮轉過頭,咬了下牙根:“傅知煥!”
傅知煥笑了聲,直起靠著桌子的身體,朝她走過來:“怎麼了?”
“我哪裡來的孩子?”溫阮氣得七竅生煙,“這樣聽起來很顯老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