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族神女已經被殺了,死無對證,他大可以拖到泰安神君來裁決,再把所有事情推到神女鬼迷心竅自作主張,而他們全然不知,不知者無罪,這一個還未坐上帝君之位的小小太子,能奈他何?
他們帶兵氣勢洶洶地圍困,可誰敢擅闖神殿?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之下那可是大罪,便是天界太子也不得逃罪。
金陽神君沒想到,竟然來了這麼個悍鬼,上來就將他的計劃全盤打亂!
他被氣得哆哆嗦嗦的,出來了之後鳳如青一看,竟是個看上去人模狗樣的中年人,頗有些沛從南的風範,果真敗類都長得一般模樣?
“你……”金陽神君看著自家已經被拆得不成樣子的宮殿,氣血上湧,也顧不得什麼神儀,對著鳳如青吼道,“你如此擅闖神殿,定會遭到天譴!”
“嗬,”鳳如青冷笑,“我乃黃泉鬼境之王,有人試圖在我大婚當日,以他人李代桃僵,還令神仆趁亂送罪神入輪回,你說我該不該儘職責儘責地追責拿人?!”
金陽神君早就是個十分不要臉的老東西了,鳳如青這一番話根本威懾不到他,“你不過區區一個黃泉鬼君,竟敢如此對我說話!拆我宮殿,又對我這般的胡言亂語不知所謂,你真當天界是你的黃泉麼!”
金陽神君說著便神威大顯,他到底是個老神仙了,不似那些神仆空有神名,鳳如青瞬間被震得後退,但她如今好歹是個半神,又功力深厚,並不很怕這神威,“我既然敢來,自然是有證據!”
鳳如青說著,朝著一處一抬手,那三個被捆成一團的便摔在她腳邊,她用腳抬起南婆的臉,對準了金陽神君,“你的好忠仆,認識嗎?”
“你竟將正神位毆打致此,天兵何在,給我拿下這個惡鬼!”
弓尤冷冷地抱著手臂,站在碎裂的金玉門邊上看著他,天兵無人敢動。
“好啊,好啊!”金陽神嘴一歪,“天界太子勾結鬼界鬼王,這是要翻天了,眾神難道便這般看著,坐視不理嗎?!”
圍觀的眾神並無插手的意思,但被這般說,也無法視而不見,有欲出聲的,還未開口,弓尤和他身後眾位天兵便已經齊齊拔劍。
“眾位何須著急相護,金陽神若當真清白,眾位還怕泰安神君處置不公?還是害怕天道處置不公?”弓尤說完,看向眾神之後的泰安神君。
泰安神君滿身的神光,看不清真容,不過他站在那裡,沒有插手,眾神便自然沒有插手的理由。
金陽神君眼中終於出現了片刻的波動,隻不過還不是慌亂,鳳如青繼續問他,“企圖入輪回的罪神,現如今就在我身上的布囊之中,金陽神君不若和他對峙一番?”
鳳如青說罷將布囊裡麵的福壽神君倒出來,但他卻已經雙目發直,口不能言,嚇得已經瘋了,隻是嘴裡絮絮叨叨地咕噥,“彆殺我彆殺我彆殺我……”
鳳如青見狀皺眉,金陽神君頓時一甩袍袖,怒道,“好一個黃泉鬼王,不知在哪裡抓了個神誌不清的罪神,便來栽贓陷害於我!”
鳳如青神色陰鷙下來,盯著金陽神道,“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她說著,直接將手附著在南婆的頭頂,強行抽取她的神魂。
眾所周知,沒有鬼魂能夠在鬼王的麵前說謊。
南婆痛苦得如同嘶啞的老鴉一般啊啊直叫,眾神麵色劇變,“這太過殘忍了!鬼王如此乃是觸犯天規!”
“鬼王上界本就是觸犯天規,她如何過十二道激烈罡風上天來的!”、
“還一聲不吭地拆了金陽神君的宮殿,我天界當真沒有人了嗎?”
“她還要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之下就強取神魂,黃泉鬼王這是要逆天了麼!”
眾神欲要動手,卻萬萬沒有想到金陽神君先動手了,他運起神力,一掌極其陰狠地打向鳳如青。
鳳如青正在抽取神魂,試圖讀南婆的神識,縱使防備著他突然出手,抬起了沉海格擋,也到底在這種無暇分心的時候,敵不過一位真神全力一擊!
幸好弓尤時刻注意著鳳如青這邊,及時出手接下了金陽神君的陰招。
但他也才列神位不久,敵不過如此浩瀚的神力,招式接下一半,眼見著剩下的要落到鳳如青的身上,情急之時,他隻好將脊背變換出堅硬的龍鱗作為鎧甲,抱住了鳳如青,替她擋下了剩餘神力。
“弓尤!”鳳如青側頭看他嘔出了大口的血,頓時半跪在地。
“尤兒!”內殿裡麵頓時傳來了焦急的女聲,出口兩字而已,卻已如世間最美妙的樂章,好聽極了。
內殿裡麵衝出了一個人,焦急地朝著弓尤撲來,同時在金陽神的身後抽出了一鞭,將他再度續起的招數給散了。
“母妃……”弓尤看向從內殿衝出來的空靈如山雨靡靡般的美人,第一反應便是關心,“您沒事吧?”
“尤兒,你,你吐血了。”這美人急忙扶起弓尤。
她不是彆人,正是弓尤找得焦頭爛額的母妃,紅嫣夫人。
鳳如青隻看了一眼,便繼續她手上的事,她順利地將南婆的神魂抽出,接著以鬼氣朝著半空一撒――虛幻卻又真實無比的南婆神魂畫麵開始在這鬼氣當中重現。
“兩個神仆被打回來了?連輪回台都沒有到,真是廢物!不過那鬼王好大的威風,還想做什麼天界太子妃,真是好笑至極。”說話的正是金陽神。
但接話的卻是如剛才一模一樣的美妙女聲,“金陽神不必動氣,此事尤兒並不知情,我阻截下來了,隻是尤兒一心想要娶下界之人,連神女都不肯多看一眼,怕是這婚禮勢在必行。”
這不是紅嫣夫人又是誰?!
“太子殿下還年輕,糊塗而已,古往今來天界太子乃至帝君,正宮位隻能是天界神女,若那鬼王他一定要娶,那就讓他娶。”金陽神在這幻想之上笑得極其邪惡。
終於,他對神魂記憶視角的正主說話,“南婆,你掌天界規製,已經身為正神位了,多年來也仔細周至,你帶著這兩位神仆重新下界,去鬼王殿穩住鬼王,至於婚禮的規製……便按照侍床來吧,我族神女和下界之人一同成婚已經很委屈了,侍床已經是高抬她了。”
“是,神君,儘管放心!”這話是南婆說的,“我與太子身邊籌辦婚禮的人是故交,若他為太子向黃泉傳信,我定能截下來,定然讓那鬼王絲毫察覺不到異樣。”
“很好,”金陽神對著南婆點頭,“你下去吧。”
視角中南婆走出門了,所有人以為都結束了,金陽神確實是如鬼王說的一般,卑鄙地試圖以神族神女李代桃僵,卻並沒有印證令神仆去送罪神入輪回的大罪。
不過眾人依舊沒有說話,視線也沒轉移,因為畫麵雖然變黑,但聲音還在持續,南婆出門之後,趴在門上並沒有走。
金陽神對著紅嫣夫人說道,“夫人切莫憂心,這麼多年夫人隱忍吞聲,假意侍奉帝君,不就是為了讓人魚族崛起嗎?”
“當初為情勢所逼,不得不將全族獻祭,我知你身為王女,心中含恨至今。如今人魚族重見天日,太子殿下被您教養的很好,隻是承襲了人魚族情癡的惡習,隻需調.教一二便好。”
紅嫣夫人歎息了一聲,說道,“那鬼王其實也相助良多,我日後定會重謝,隻是若尤兒娶了她,當真對登上帝位全無助益,還拖累良多啊。”
“她助太子殿下,自己不也得了半神之身麼,若沒有太子殿下,她也不過是個邪祟,”金陽神說,“反倒可憐了福壽神君,這些年一直在協助你們母子不說,如今落得個罪神下場,也不知能不能經由神仆之手,順利投胎。”
“合該無事,那兩位神仆,是我舉薦給尤兒的,尤兒很信任,那鬼王對他更信任,雖然打回來了一次,但她想要嫁給尤兒,定然不會過分苛責。”
紅嫣夫人的話說完之後,便聽聞一個細聲細氣的女聲問,“南婆,你在這裡做什麼?”
鬼氣凝成的畫麵猛地散開,在場所有人無一人出聲,金陽神也已經無言可辯,隻是麵色尤其的難看,狠狠地盯著鳳如青。
而弓尤看了這一切之後,慢慢地,一點點地轉頭去看扶著他的紅嫣夫人,還未出口,眼淚便已經落下來。
“母、妃?”他似乎不認識他多年來熟悉的母親一般,一字一頓,字字泣血。
“是您……”弓尤聲音哽了片刻,陡然拔高,“你竟與這些人算計於我?!”
他這聲音一出,紅嫣夫人便頓時被吼得一哆嗦,鬆開了弓尤,又趕緊抓住他,“你聽母妃說,不是的,你真的不能娶鬼王,你可是天界太子啊,你怎麼能娶個下界之人?!”
弓尤難以置信道,“母親,你忘了,你也是下界之人嗎?”
紅嫣夫人霎時間麵色煞白,雙手被弓尤掙脫,舉在空中不知所措。
鳳如青看她一眼,充滿悲哀卻無憐憫,她便是被天界這“忘川”所同化之人。
弓尤早就同她說了,藍銀曾告訴他,人魚族的傳承中,他的母妃並不是一味隻知情愛的王女。
當年,人魚族因為太強,是被天裂影響最厲害的一族,最先變得殘忍弑殺,也最先觸怒了天道,被天界所製。
彼時天裂的影響並未完全顯現,他們一族如此,便是被天下誅罰的罪人。
她身為人魚族王女,並不相信自己的族人生性殘暴,因此蓄意勾引天帝,用儘辦法,讓人魚族不至於在最開始便被屠殺。
正是她勸說族人,“自願”被封印在冥海之下,世代與天裂之中的熔岩獸鬥爭,至少能夠存活。
而她以人魚族的魅惑之能,將天帝迷住,生下龍子,多年以來對外作一副癡情無能女子的模樣,暗地裡勾結神族,蠶食天帝勢力。
她又潛移默化地令弓尤對人魚族始終難以釋懷,告知他天界眾神的罪孽,以及被封印在冥海之中的族人如何可憐。
幾千年,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計劃當中,弓尤甚至按照她的意願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孩子,逆骨亦是向善。
但紅嫣夫人什麼都做到了,熬死了天帝,令自己的兒子成了太子,卻獨獨沒有料到,她自己早在這幾千年中,成了自己曾經最最厭惡的那種人,甚至為了所謂的權勢,算計起了自己的兒子。
“弓尤走到如今這一步,步履維艱,他要做的是惠澤天下之事,惠澤的便是你看不上的那個人間下界。”鳳如青說,“那是你曾經花了無數的時間,為他灌輸的炙熱故土。”
紅嫣夫人看向鳳如青,還是那個姿勢,卻仍舊迷茫,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計劃來的,明明待到弓尤坐上了帝君之位,她們人魚族就徹底成功了。
她不知,她精心創造木偶的時候,絲線勒入了她的皮肉,木屑裹滿了她的皮膚,她在終於完成最後一刀的時候,自己便也成了活著的木偶。
弓尤短暫地崩潰之後,便立即去看鳳如青,“對不起……”他驕傲至極,從不會在人前哭的,卻不知到了如今,他還能如何替自己的母親跟鳳如青道歉。
鳳如青搖了搖頭,她提著沉海,走到了金陽神的身邊,在他憎恨的目光,惡毒的詛咒當中,絲毫沒有預兆地,一刀斬下了他的頭。
以至於連金陽神都沒有想到,他最後一個意識,是察覺自己的人頭落地。
鮮血迸濺到距離金陽神不遠的紅嫣夫人臉上,熾熱腥甜,一如當年人魚族的血,她劇烈地哆嗦了一下,掩麵痛哭起來。
而鳳如青也被噴了滿臉的鮮血,但落在衣袍上的血,卻很快便被陰魂骨魚給吸取了。
滿殿皆驚,金陽神族的其他人哭得撕心裂肺,卻無人敢上前,連被迸濺到一點血的弓尤也被鳳如青此舉給驚到失語。
弑神。
“她竟然弑神!”
有人喊出聲,卻無人應和,鳳如青轉過頭,用白皙纖瘦的指尖,抹去臉上的血跡,卻因為看不到蹭得到處都是,更嚇人了。
她此刻才是真的來自地獄黃泉的修羅,鬼王親手誅殺的人,無論是妖魔還是人神,都是灰飛煙滅,消弭於世間。
她看著眾人,語氣尋常地說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麼好驚訝。”
鳳如青便這樣在滿殿皆驚的眾人視線中,將南婆和剩下兩個神仆的腦袋全都砍了,血噴得到處都是,四個人的腦袋咕嚕嚕地落下,神魂俱滅,連帶著已經癡傻的福壽君魂魄,一並敲碎。
鳳如青這才一手持著沉海,一手還胡亂抹著半邊臉上的血,幽幽開口,“我乃天道親封黃泉赤焱鬼王,此四人,在我黃泉作威作福。傷我鬼君,戲耍於我,毀我婚禮,又試圖趁亂送罪神福壽神君入輪回。”
鳳如青說,“我赤焱王在此宣判,此四人,金陽神君,神仆巴文巴牧,南婆,乾擾輪回,罪無可恕。叛斬頭滅魂之刑,承天道所授之權,即刻執行――”
鳳如青話音一落,天雷滾滾,紫電彙聚,滿殿神君皆抬頭仰望,天殿之上,濃雲彙聚。
“你弑神……你要遭天譴了!”金陽神族有人哭喊道!
弓尤要朝著鳳如青的方向來,卻被鳳如青甩出沉海,“錚”的一聲,他的長袍和地麵死死釘在一處。
便是這瞬息之間,天罰自天宮頂端洶湧而下。
鳳如青閉眼準備承受裂骨腐肉之痛,卻不料這天罰攜著滋滋電光自她的方向而來,卻在即將觸及她頭頂之時瞬間調轉方向,劈到了旁邊金陽神君的屍身之上。
屍身在天雷之下瞬間灰飛煙滅。
眾人齊齊抽氣,天雷一共劈下四次,次次偏離鳳如青身側,將她承天道之命誅殺的罪神屍身劈成飛灰,而後戛然止息,濃雲散去。
“天道……認可了她的裁決。”人群中有神君喃喃地說出了這句話。
鳳如青走到弓尤的身側,卻沒有拔出沉海,而是半跪在地上,伸手再度為他扶了扶歪掉的玉冠。
“太子殿下,”她半跪在滿殿的血汙當中,對他道,“這條路,滿地荊棘,我能夠為你做的,便隻有這些,剩下的路……我不能再陪你走了。”
弓尤淚如雨下,緊緊抓住鳳如青的手腕。
鳳如青閉了閉眼,將他手腕掰開,轉頭對紅嫣夫人道,“你參與其中,人頭之所以還留在你的腦袋上,並非是因為我對你兒子舊情難忘,姑息於你。而是你身負拯救人魚族的厚重功德,罪不抵功,當真幸運。”
鳳如青說罷起身,環視了一圈眾神,再沒有停留,徑直越過殘桓斷壁,朝著天界的出口飛掠而去。
而弓尤在聽到鳳如青說“舊情”兩個字的時候,便開始戰栗,待到鳳如青身影消失,他如夢初醒一般地爬起來,撕裂了衣袍也不顧地,朝著鳳如青極速追去。
鳳如青已經騎著金鷹下界,她上界用了很久,但下界之時,她將本體附著在金鷹的羽翅之上,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不出半個時辰,便從天界回到了人間。
她落在黃泉的赤沙之上,將金鷹放走,還沒等進入黃泉,便被緊隨而來的弓尤拉住了手。
“青青!”弓尤拉住了她,“你聽我解釋,對……”
“彆說對不起了,”鳳如青轉頭看他,“你說了太多次了。”
她對弓尤道,“既然來了,就進來說吧。”
她堪稱平靜地將弓尤帶入了黃泉,在眾鬼的驚愕視線中,帶回了鬼王殿內,然後設下禁製。
但是站在門口的兩個人相顧無言,弓尤除了對不起,不敢開口。
他不敢開口問她是什麼意思,問她是不是不要自己了。他不敢。
他是太急切了,他確實是性情剛直,不能夠好好地將天界處理妥當。
他確實很多事情都做不好,確實像她說的,機謀半點不如白禮那個看上去柔弱無能的人王。
他也十分的心力交瘁,但他是真的急著娶她,他怕天界的事情無休無止,他總是沒有時間,終有一天要耗儘彼此的情感,他怕死了。
可弓尤好容易弄好了一切,他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他母親竟會同金陽神君一起誆騙他,坑害他!
“我……”
“我們的婚事算了,從此你是你的天界太子,我做我的黃泉鬼王。”鳳如青堪稱平靜地乾脆道。
“青青……”弓尤抓著她的肩,滿麵猙獰,“彆這樣……再給我個機會,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我保證!”
鳳如青對上他血絲密布的臉,心確實軟了那麼片刻,說道,“那你不要做天界太子,來給我做鬼君吧。”
弓尤猛地愣住了,張了張嘴,沒有馬上回答,鳳如青便道,“所以算了吧,你有你的鴻鵠誌,我隻想要安樂窩。”
“我願意!”弓尤說,“我回去便去跳落神台!你彆……”他終於哽咽出聲,語氣卑微地抱住鳳如青,“你彆不要我……嗚嗚嗚青青,你彆這樣。”
鳳如青抱著他好一會,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說,“那你曾經說的要徹底廢除天界等級,為人間做的那些謀劃,全都不管了?”
“跟著你上天界的人魚族,你的母妃,你辛辛苦苦收服的那些神族,這一切都不顧了麼?”
弓尤隻是哭,不說話,鳳如青便道,“彆傻了,你不是白禮,不是個會為了女人拋棄一切的人,即便是短暫拋棄,我若強求,我們必成怨偶啊。”
“不會的……我不會怨你,我,你相信我!”弓尤緊緊抱著鳳如青,急切地解釋。
鳳如青並不反駁。她隻是細細地,一條條地,將他們之間現在和未來會有的阻礙、自己的底線、自己絕對不會現在去天宮等等一切,都擺在他的麵前,要他看得清清楚楚。
“天上那些烏七八糟的神仙不墜落乾淨,”鳳如青說,“我便是功德圓滿,也絕不入天宮為神。”
她說的並不如承天處決金陽神那般決絕,但弓尤知道,縱使他再說什麼,他們之間也沒有挽回之地了。
他同鳳如青在一起這麼多年,他最了解她了,她決定的事情,便是如和他去冥海那般的凶險,也不會反悔。
為白禮逆天是,為開海陣獻祭自己是,現如今說不要他了也是。
弓尤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抱著鳳如青哭到跪在地上,她都沒有鬆口,沒有給他餘地。
弓尤離開的時候,已經把自己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儘了。
他從鬼王殿的門口走到黃泉之外,逼迫自己一次也沒有回頭,這是他在分彆之時,留給自己最後的自尊。
鳳如青站在鬼王殿門口,一直看著他走出黃泉,最後幽幽地歎息了一聲,便回到殿中倒頭大睡。
自此,他是他的天界太子,她是她的黃泉鬼王。
道不同,便不必撕心裂肺地拉著彼此,走得步履維艱,不若放手,循著自己該走的路,才能不迷失,不被同化。
無論人間還是天界,沒有什麼不同,總是有那麼多的無可奈可。
鳳如青始終沒有怨過弓尤,她知道他為了和她一起走,已經竭儘全力了,她抱著他的時候,他那瘦成了一把骨頭的身材就是證明。
可她也確實不能跟他走了,她有她的人間,而他不屬於人間。
鳳如青送走弓尤,蒙著大被便開始昏天暗地地睡起來。
待到她醒過來已經是三日之後,整個鬼境的人都沒有打擾她,甚至為她擋掉了妖族魔族,和懸雲山來的人。
待到鳳如青終於出鬼王殿的那一日,她聽到一陣吵嚷,是小鬼在嘰嘰喳喳,“仙君留步,鬼王大人不在,鬼王大人真的不在!”
鳳如青正想著自己要不要躲一下,抬頭便對上了她無數次的溫情夢中,都反複重溫的雙眼。
“你們都下去吧。”鳳如青沒有以鬼氣遮麵,也沒有再緊張回避,她緩步走向來人,令小鬼都散去之後,微微提了提嘴角,笑道,“大師兄,你出關了。”
穆良靜靜地看著鳳如青,眼中的光亮隨著黃泉的業火流動,好似這些年什麼都沒有變過,又好似一切都不再相同,包括麵前的這個,他苦尋了六百多年的小師妹。
鳳如青帶著穆良進了鬼王殿,在殿中,鳳如青正想著說些什麼,解釋她沒有第一時間相認的事情,解釋她活著也沒有去懸雲山的事情。
穆良卻坐在桌邊,率先開口:
“我聽說你和天界太子分開了。”
“莫要傷懷,情愛是人生中很美的一部分,卻也是人生中很少的一部分。”穆良對著鳳如青溫柔無比地笑了笑,“赤焱王大人。”
他早在那日黃泉鬼境,見她抱著衣袍目送他的模樣,就已經認出了她。
鳳如青這麼多天一直沉溺在夢境之中,醒來也覺得自己其實不太在意,是不是太絕情了。
但穆良沒有責問她為何不相認,或者為何不回去,而一如從前,無論她闖出什麼樣的禍,都先關心安慰她。
鳳如青撇了下嘴,突然間眼淚就下來了。
她撲到穆良的懷中,頭枕在他膝蓋上,沒什麼鬼王形象地抽泣起來,哭得很醜。
弓尤哭成那樣她都覺得自己無淚,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絕情的,可是她不是不會傷心不會哭,隻是無人能夠如穆良一般,一眼便明晰她的悲喜而已。
摔倒的孩子,若是沒有人扶,是不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