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我拒絕了。”
竇皇後說這句話時, 一派雲淡風輕,襄陽公主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著自己冰涼的手指,鼻子一瞬間有些酸。
“為……”
“你爹是真心的, 我知道。”竇皇後笑了笑,這個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嘲意:“可我若是答應了,一日兩日還好,長此以往,我和他會君臣之義更勝夫妻之情。”
“當君臣……不好嗎?”
竇皇後搖搖頭:“你爹他為人又倔,脾氣又犟,唯我獨尊,不一定吃軟但一定不吃硬, 與他做夫妻, 他會敬你愛你,可若他看你是臣子, 他是一定要壓著你, 不容忤逆。”
襄陽公主輕輕咬著筷子,子女不應該妄議父母,她沒吭聲, 但心裡已經高舉讚同的大旗了。
竇皇後告訴女兒:“所以, 那個時候,回到後宅是我最好的選擇。”
在後來三十三年的日日夜夜中, 竇羲也想過,如果自己選擇進入朝堂又如何?隨後, 她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
那個時候, 她進入朝堂,靠的不是自己,而是丈夫片刻的憐惜, 君主一時的熱情,大臣們敬的不是她,而是“皇後”。他們不會給她使絆子,卻也不會把她那身官服作為才能的象征。
在他們看來,這隻是皇帝掌握權力後,拿來哄皇後開心的一點小小任性。
退回後宮,作為皇帝和群臣間的最後一道鎖,最後一麵盾。或者進入朝堂,慢慢變成被架空的擺設臣子……
其實她並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而這些年的經曆也驗證了她當初的猜想——妻子的勸說和臣子的諫言,在帝王眼中,完全是兩種意義。
竇皇後看得很清楚——
“這個天下,需要的從來不是兩柄針鋒相對的利劍。過剛易折,它需要的是——”
“一把劍鞘。”
*
許煙杪拿著尚方寶劍出了京。
不懂騎馬,依然是坐竹車。一路風雲雷動。
梁瑞不禁抬頭望天,看看那天上烏雲密布,雷蛇遊走,又回頭看了看竹車上的許煙杪,心中感慨萬千。
真不愧是白澤啊……出行都有風雷相送。
“白澤”也在抬頭望天。
【好大的雷暴天……】
許煙杪抱著懷裡金屬的尚方寶劍,憂心忡忡。
等會兒該不會一道雷下來把他劈死吧?
“梁——主——事——”
許煙杪扯著嗓子喊。
雷聲滾滾,梁瑞也隻能儘量抬著聲音回他:“怎——麼——了——”
“我們這次還是要換馬不換人嗎?”
之前他們能及時趕到,就是走了急腳遞的路子,六百裡加急,換馬不換人。但這樣做,真的是差點累死在中途,到達京師時腿都在發軟,胸口燙到幾近爆炸,一呼一吸都帶著血腥與煙塵。
如果再來一次,許煙杪都不知道梁瑞的身體還能不能撐住。
所幸,梁瑞沉吟片刻,道:“量力而為,此次乘快馬即可,不必加急。我們走之前,公主已離福建不遠,想來這兩日便能到了。”
快馬是隻用一匹馬,比直接把馬跑死後換馬的急腳遞慢了不止一點,但還是比坐車快。
不過二十日,許煙杪和梁瑞二人,就到了福建。
災情上報到今日,約莫兩個月了,倒不能說百姓已經恢複了安居樂業,但二人目之所及,民眾麵上仍有些許菜色,卻至少都是囫圇個兒,沒有因為饑荒就剁胳膊。
許煙杪鬆了一口氣:“之前看野外連枯萎的狗尾巴草都沒了,我還以為……”
梁瑞亦是和緩了麵色:“想來是殿下與尚書此行穩定了局勢。”
不然就那個巡撫,誰知道福建會變成什麼人間地獄。
不過,倘若朝廷通過了印刷寶鈔救災的策略,現今肯定不能夠如此平和。
梁瑞看了一眼許煙杪。而許煙杪也想到了寶鈔,心情一下子難以言喻起來。
他穿越過來一直謹小慎微,能過一天是一天,如今……也算是為這個時代做了一點事?
“梁公!許郎!”
萬壽公主的聲音傳來。
許煙杪抬頭一看,隻見公主形容疲勞地走過來,明顯這些天沒少勞累。
但她的神色比以往堅毅了許多,便連柔和的嗓音也凜然了:“寶鈔之事如何了?陛下他怎麼說?”
許煙杪便把事情按照他的視角描述了一遍,並且發表感言:“還好趕到得及時,而且陛下也開明,才製止了此事。”
萬壽公主輕舒一口氣:“那就好。”
梁瑞注意到萬壽公主旁邊有個瞎了一隻眼的官員:“這位是……”
那官員施了一禮,輕聲細語:“餘乃興化知府,姓高,名萬賀,字長生。”
——興化府是福建下轄的一個府。
許煙杪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這名字好吉利。”
【總覺得老皇帝聽到了,會喜歡到給他升官。】
……
京師。
“阿欠!”老皇帝打了個大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