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的廚藝出乎意料的好。
蒼木又夾了塊盤子裡的魚肉送入口中,仔細品嘗。
她算不上頂尖老饕,但吃過的好東西不少,又能在報紙上開個美食專欄,對食物本身有著一套自己的追求。
或許是家鄉的口味影響,蒼木更偏愛清淡鮮甜的食材原味,吃不得辣,因此眾人口中備受推崇的萬民堂對蒼木而言反而稱不上驚豔。
香菱拿手的菜肴是水煮魚,這種菜色的起源是碼頭魚販和漁民們將賣不出去的食材自行消耗,用濃油重辣的口感和材料來掩飾並不新鮮的食材本身。
底層邏輯就在那,是任憑香菱再如何廚藝高超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家開的是平民飯館,運作要講究經營成本,走的是實惠的高性價比路線,自然不可能過分追求頂尖的新鮮食材。
可新月軒與琉璃亭又動輒要預約起步,滿桌菜打底,她吃不完又見不得浪費,實在為難。
直到後來蒼木與香菱混熟了,才琢磨出個好法子——要是偶爾嘴饞,想念家鄉風味,就自費去買上一籃新鮮食材,送去萬民堂代加工,他們收點加工費,免去蒼木的百般糾結。
散兵到底是執行官,隻要彆乾壞事,去哪都是座上賓,想吃什麼大概也是隨口吩咐一句的功夫,難以想象他親自下廚的模樣。
但這盤魚,確確實實是蒼木眼見他圍上圍裙,拿起鍋鏟,嫻熟地刮鱗去腥,剔骨挑刺後做出來的產物。
“好吃!”她叉起一塊遞到少年唇邊:“嘗嘗?”
散兵嗤笑一聲,握住蒼木的手,把那塊魚又送回她的口中:“我是人偶,無需進食,彆做多餘的事。”
又來了,蒼木心中無奈,但對方剛做好的食物還被她咀嚼著,再說起大家都不愉快的話題未免有些掃興了。
這大概是某種至冬特色的魚種,味道清甜,口感軟彈,廚師廚藝又極好,蒼木一口氣吃掉了整盤還意猶未儘。
“再來點?”散兵問道。
蒼木搖搖頭,拒絕了這幅過度的好意:“真沒想到你還有這幅手藝,我以為執行官都有人伺候?”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他把剩下的碗盤丟進水槽,拉著蒼木的手走出廚房,語氣平淡:“做飯是在以前學到的。我也並非常駐至冬本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任務是【深淵奮戰】。”
蒼木猝然停住腳步,驚愕地看向身形單薄的少年:“這些……你都沒和我說過。”
“沒什麼好說的。”他輕輕皺了下眉,似乎有些不明白蒼木的舉動:“那些不過是無用而失敗的過往,也並不適合當做你的睡前故事。”
散兵注意到她臉頰邊貼上一縷鬢發,順手將其挽到耳旁,聲音中不自覺帶出來幾分柔和的勸慰:“弱小又無能為力的往事何需過度回憶,我所執著的目標屬於光輝燦爛之未來。”
那未來的前景中,也必然有著兩人並肩存在的計劃。散兵的思緒滑到博士曾經的話語中,眼中有著名為偏執的情緒——隻要奪得神之心,完成那個計劃,成為真正的神明……她也能作為名正言順的眷屬,留在自己身旁,與自己共享屬於神明的榮光。
蒼木定定地注視著他,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最終也隻是舔了舔嘴唇,蔫蔫地低下頭,盯著自己交錯前進的鞋尖。
不是這樣的……想要了解你的過去,想要被你分享自己的過往。
儘管散兵將其都認為是不堪回首的可悲經曆,但她卻覺得,無論過去如何愚蠢、蒙昧、弱小和痛苦,也都是這些經曆才拚湊出了現在這個麵前的少年。
散兵也並非真的毫不在乎那段過去,無論他如何緘默其口,蒼木都能察覺到他的在乎,不然為何他對自己有著超出常
人的在意,那段曾經共同經曆的夢境就是根本原因。
甚至,那段夾雜著太多幻覺與邏輯缺失的夢境遠遠算不上真實,他卻依然願意對蒼木特殊對待,這不是恰恰說明了他的格外在意嗎?
儘管說出來也不見得能改變過去,但蒼木願意從他的敘述中分擔那些曾經被獨自承受的痛苦,也願意替他流出那些深埋心底的眼淚。
蒼木確信自己現在很喜歡他,但卻總覺得現在的生活有種似曾相識的即視感——明明比起夢境中有更多時間待在一處相處,可時至今日以來,兩人聊天的頻率不能算屈指可數,但也寥寥無幾。
散兵倒是很熱衷與同她進行肢體接觸,但一味的身體交流而不交談,不正是她與阿貝多分開的緣故嗎。
蒼木覺得這其中多少有她忙於工作外加突然生病的緣故。也因此,現在工作告一段落,她便總想做些什麼,改進缺陷以防重蹈覆轍。
她彆彆扭扭走了半天,最終鼓起勇氣扣住少年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給我講講你的過去吧。”她溫柔而誠懇地看向那雙紺色的眼瞳,在心中補完未儘之語——或許它並不美好,但還是有人想從中感受你一生的故事。
散兵的眼神變得很複雜,比起感動,他更像是被蒼木的神色刺痛了一般。他捂住那雙礙事的藍眼睛,竭力壓抑著心中的煩悶與暴躁:“彆說這些無聊又懦弱的話,你該不會幻想著我們會如同受傷的小獸,在洞穴深處彼此舔舐著對方的傷口吧?”
“過於天真的幻想。”他如此評價道。
蒼木安靜地接受著這份訓斥,什麼也沒說,等散兵鬆開手時,她也依舊是低垂著眼睛,看著地板上的漂亮花紋沒有言語。
直至被送回臥室,她坐在壁爐旁的椅子裡,將渾身縮成小小一團,用翅膀將自己包裹起來,才沒頭沒尾地吐出一句突兀的道歉:“對不起。”
散兵有些神色不自在,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言語對蒼木而言是種打擊,但長期以來的自尊使得他拉不下臉來道歉,更彆提緩和氣氛,聽到蒼木此刻給出的台階,才舒緩了些眉頭,伸手想要去把她抱在腿上。
他也做好了蒼木會躲避的心理準備,但蒼木沒有,直至被抱在懷中,她都顯得有些過分安靜。
這讓執行官有些不安。
這種狀態一連持續了幾天,明麵上蒼木看著完全正常,能吃能睡,也讓摸讓親,完全不抗拒他的接觸,但卻莫名地讓散兵心中慌張。
【富人】派來為她量體裁衣的裁縫捧著各色綾羅綢緞,□□的珠寶商拿出點藏品也讓人眼花繚亂,但蒼木全都神色淡淡,偶爾看著窗外走神,跟人交談時有種漫不經心的倦怠感。
散兵忽然知道什麼能讓她好點了。
“穿上鬥篷。”晚間,本該入寢的時間,散兵卻反常地穿戴整齊,還拎來蒼木的外套丟給她:“你不是想出去逛街嗎?”
被關太久的小鳥摟著外套還有的暈暈乎乎:“現在?我應該不能隨便出去吧。”
雖然沒有明說,但散兵一個執行官也不至於整天毫無工作的與她膩歪在一起,除非他的任務就是監視與照顧蒼木。
“我說能就能。”他揪了一把蒼木的臉頰,語氣中夾雜著對其他同事的不屑:“何須遷就那些家夥們的想法,待到女皇正式為你戴上冠冕,你便是她意誌的延伸。”
有道理。蒼木穿上外套出發了。
至冬的確夠冷,蒼木剛出公館大門,便被屋外不加掩飾的冷空氣迎麵痛擊。
尤其現在還是晚間,沒了太陽那點光與熱,連風都像是淬了冰的碎刀子,張牙舞爪地往人的衣物縫隙裡鑽。
蒼木一下子就明白,剛剛散兵為何一定要她裹得嚴嚴實實才出門了。
而毫不畏寒的
人偶,還負責舉著油燈,一節脆生生的小臂漏在寒風中,讓身為旁觀者的蒼木看著都覺得自己的小臂發冷。
散兵依舊是那身不合時宜的稻妻打扮,隻是摘下了帽子,又披上了件冷灰色的製式鬥篷。看來他也不想太過引人注目。
蒼木本以為這個點,天都黑了的至冬也多半沒什麼人活動,散兵多半是把她帶去個熱鬨的酒館喝幾杯,卻沒成想轉過一道街區後,眼前登時亮了起來。
眼前的商鋪依舊在營業,到處燈火璀璨,提瓦特對電的研究還不到大規模民用層麵,但大家對於夜間燈光的材料運用都有著自己的獨到經驗。
璃月會采用發光礦石,須彌有熒光的植物粉末,楓丹她沒怎麼注意,稻妻還沒去過,至於蒙德?拜托,正經蒙德人不到天黑就打烊了,隻有酒館會繼續營業到淩晨。
而似乎是為了取暖的緣故,蒼木眼前的街道點起了大量火把,暖橘色的光芒照亮了整條街道,這裡的房屋外側石質偏多,因此並不擔心失火。
“你倒是運氣好。”散兵在旁邊輕描淡寫地補充道:“他們大概在慶祝節日,往常這種景色可不多見。”
蒼木哪還聽得進去,散兵聽她久久不應聲,一扭頭才發現人已經進了旁邊的商店,正和店主商議著折扣。
算了,起碼證明她的確很喜歡外界。
散兵捏捏額角,跟了進去。
這家店鋪多是販賣至冬特色的飾品,見什麼都新奇的蒼木一連買了好幾件,還在店主這兒定做了幾件工期長的首飾,約定月後來取。
大抵是由於節慶的緣故,整條街都熱鬨得不能行,東張西望的蒼木還被險些撞到在地,被散兵眼疾手快地扶住。
“小心些。”他扭頭還想去找那人,卻見對方生怕惹上禍事,丟下一袋摩拉溜得飛快。
蒼木適時拉拉他的袖子:“算了算了,我們去酒館吧!聽說至冬的火水也很出名。”
散兵收回心神,敲了敲她的額頭:“不自量力,醉倒以後彆讓我抱你回去。”
她想起自己前幾次喝酒後人事不知的狀態,默默轉變了口風:“餓了餓了,附近有好吃的餐館嗎?”
餐館老板是個特彆豪爽的女人,見蒼木與散兵舉止親昵,隻以為他們是來至冬遊玩的異國情侶,愛憐地給倆小孩盛了滿滿一碗甜菜湯,又給蒼木抓了把櫃台上的巧克力,連麵包都是新鮮出爐的,烤得焦香酥脆,捧在手裡燙呼呼,要不停換手交接。
蒼木胃口小,因此隻要了一人份,但即便如此,這家份量實在的餐館也給她端來了小山般的一疊飯菜,把人驚得瞪圓了眼。
的確聽說過北方的飯館份量會特彆多,但沒想到這麼多……
她望向身邊的男友,對方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擺明了是要看蒼木的笑話:“不是說餓了嗎?喏,吃吧。”
蒼木掰下一塊麵包仔細咀嚼,很樸實的穀物香氣,並不難吃。
餐館的牆壁厚實,兩人坐在角落裡,隻覺得溫度熱得厲害,連身上原本的鬥篷都要穿不住了。
隻是在外行走許久,腿腳依然顯得十分寒冷,蒼木不動聲色地把腿貼上少年的腿,對方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卻並沒有拒絕。
餐館裡氣氛喧鬨,豪爽的老板娘舉著托盤,在狹窄的餐館裡輾轉騰挪,為客人上菜,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高濃度烈酒的味道,到處都能看見喝得臉龐通紅的酒鬼,鬨哄哄地要求再來一杯。
有人喝得嗨了,竟徑直站在板凳上端著酒杯為大家唱歌,周圍人不覺得吵鬨,反而紛紛鼓掌為他助興。
連老板娘也站在空地旁,伴著這歌聲為大家跳舞,她的舞姿算不上多麼頂尖精湛,但卻沒有任何人比她更適合在現在的氣氛和場地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