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郎中身上背著的那個藥箱,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已經裂了幾道大小不一的縫子,讓人擔心放的勁大一點兒,說不定就得散架。
前次亓郎中已經來過一次莊子,給薛沛開的藥倒不很貴重,薛沛自己喝過修複液,倒覺不出效果是好是壞。今日讓薛堅請人,也是想著用薛姨媽,試試這個郎中醫術的意思。
知道要讓自己診脈的是太太而不是老爺,亓郎中也沒二話,提著藥箱就想往內室裡進。慌得同喜伸開手站在門口攔人:“你這郎中好生無禮,怎麼竟想往內室闖。”
薛沛向著同喜擺手:“亓郎中日常在鄉下行醫,都是如此。讓你們太太快些收拾,好請郎中給你太太診脈。”鄉下人家哪有那麼多講究,能請郎中看病就不錯了,自然不然搞什麼放帳子搭帕子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亓郎中習慣成自然,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也是可以理解的。
屋裡的薛姨媽也聽出了薛沛的不耐煩,她覺得丈夫剛才雖然指責了自己,卻還想著給自己請郎中,顯然是有心向自己示好,自己就不能再如以前一樣端著,讓丈夫的心更遠。
示意同貴快些放下帳子,自己躺好把手伸出帳外,才讓請郎中進來。薛沛自是跟著進來了,看到亓郎中一臉好奇的打量著屋裡的擺設,也不提醒。
好在亓郎中很快就收起驚訝,坐到床前要替薛姨媽診脈。看到同貴竟把帕子搭到了病人的手腕上,亓郎中有些無助的看向了薛沛:“薛老爺,這個,這個……”
薛沛隻好道:“內子初居鄉裡,還有些不習慣。好在身子應無大礙,隻是想請亓郎中診個平安脈,還請見諒。”說完便示意亓郎中隻管診脈。
亓郎中聽後,幾乎氣的想站起來就走:身子無大礙還急三火四的把自己叫來,是覺得自己鄉下人好消遣嗎?薛沛衝著他拱拱手:“還請亓郎中替內子把脈。”
想到上次豐厚的診金,亓郎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了又平靜,才將手搭在薛姨媽的腕間認真的把起脈來。這脈把的時間不短,還讓薛姨媽又換了手也診過,亓郎中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著薛沛欲言又止。
薛沛敢讓亓
郎中給薛姨媽診脈,是想著這個時代大家子的女子多嬌弱,就是看起來沒什麼,也會有些體虛或是鬱結之症。加上薛姨媽自搬進莊子就自己找氣生,總有一兩樣可以讓亓郎中開方子。
現在看亓郎中這個樣子,可不象隻是鬱結或是體虛那麼簡單。
“亓郎中,有話還請直說。”薛沛衝著他拱了拱手。
亓郎中有些為難的看了帳子一眼:“這個,薛老爺,是不是借一步說話。”這樣的話直接當著病人說,真的容易把好人給氣病了。
薛沛還是堅持:“無事,內子也該對自己的身子有數。”
行,你自己不怕媳婦生氣,我還不替你掩著了呢。亓郎中看向薛沛的目光就有些鄙視:“太太的身子是不是平日看著還好,可是行經時疼痛不堪,日子也不準,行經的時間較彆人都長?”
帳內傳來薛姨媽呀的一聲,帳外的同貴臉上也現出驚訝來,這主仆二人顯然沒想到亓郎中竟能把得這麼準。薛沛也是眼神一縮,向亓郎中問道:“亓郎中即能診出病來,可知道內子因何如此,該用些什麼藥?”
亓郎中看向薛沛的目光時鄙視更重:“太太顯然曾小產過,還是用了虎狼之藥才小產的。估計當時月份還輕,說不定太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小產,隻以為自己經期不準。不然以府上的家業,不該月子都做不好。”這大戶人家,果然都是表麵光鮮,正房太太都被虎狼之藥搞小產,除了後院妻妾相爭,都不做他想。
薛沛在心裡使勁扒拉著原主的記憶,並沒有薛姨媽曾小產過的印象,不由將目光看向還落著的帳子,問道:“太太,你自己可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嗎?”
難道那時原主出門談生意去了,薛姨媽體貼丈夫,原主回來後也沒向丈夫說起,免得他跟著一塊傷心?原主這位太太,看起來可不是這麼體貼的人呀。
亓郎中心裡更加鄙視起薛沛來,覺得這位薛老爺怕是不知道後院妻妾相爭厲害的,整個就是個糊塗人。可憐他太太,自己受了罪還不得老爺憐惜,怕是娘家離得遠吧。
薛姨媽自己也緊著想,想破了頭,仍跟薛沛一樣沒有頭緒,向著帳外道:“確如郎中所說,我並不記得自己什
麼時候小產過。”
亓郎中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太太仔細想想,自己頭一胎與第二胎間隔是不是很長?看脈相,太太頭一胎,並不真的是第一次受孕,小產還在頭一胎之前。這都是小產與頭一胎間隔的時間太短,母體頻繁受孕,以至身子虛弱,不好再坐胎。”原來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小產了,看來下手的那個妾手段還挺高,
薛蟠與寶釵之間足足隔了五歲,在這個三年抱兩的時代來說,可不就是隔的時間較長。薛沛對亓郎中的醫術十分佩服,麵上還是驚詫的問:“不想亓郎中如此高明,不知能否幫內子看看,是被何種藥所害。”
亓郎中又請薛姨媽伸手診了回脈,才向薛沛道:“是孕前接觸寒涼之物過多,才至如此。若是沒有診錯,因小產讓那寒涼之物排出,與頭一胎離的又近,頭一胎身子是沒什麼問題的。可是太太生了頭胎之後,那些寒涼之物並沒停用,身子一直被寒涼之物所傷,第二胎怕是胎裡會帶些病氣。”
神了!寶釵可不就是胎裡帶了熱毒,想來是相生相克之理,胎兒一直對抗著寒涼之物,所以不得不自身積熱以卻之,久而久之就成胎裡帶出的熱毒之症。
既然亓郎中如此神奇,薛沛自不會當麵錯過,請他看看現在薛姨媽用的東西裡,可還有那寒涼之物——剛才亓郎中一直強調薛姨媽長期接觸之下,才會讓寒涼之物入體,身邊用的東西裡,就有寒涼物的存在,是大概率的事。
薛沛可沒忘了,賈敏那一世,王夫人是怎麼下暗手,致使黛玉甫一出生,身子便孱弱的。而王夫人對薛姨媽,今天早晨薛沛才親自給薛姨媽分析過,應該跟對當年賈敏的感情差不多。
薛姨媽也著急呀:她現在隻有一個兒子,還想著多生幾個呢,更願意亓郎中替她指出那害人的東西到底藏在什麼地方——身為當家主母,薛姨媽對自己吃用的東西還是很有把握的。
不想亓郎中在內室略轉了轉,就指出那對朱釉八寶瓶是被紅花水泡過的,七彩琉璃寶樹,有幾料珠子就是麝香珠子外頭抹了顏料。
薛沛聽了嘴角都抽了抽,薛姨媽已經痛哭起來:“老爺,她為什麼這樣對我。”
亓郎中還以為那個她,就是自己所想的薛沛之妾,心裡還想著難怪人都說薛家富貴,一個妾都能拿出這樣的好東西來。物件自身的價值不說,就是炮製起來,不是個中老手,也難做的這樣不引人注目。
請技藝高超的老手,那價錢可不在物件本身的價值之下。
薛沛卻知道這個她,正是薛姨媽的好姐姐,榮國府的當家太太,王夫人!
想著薛姨媽這一天受到的打擊不少,再打擊下去萬一黑化了於自己沒有什麼好處,薛沛開口向帳內勸道:“自是不願意看到你過的比她好。即是亓郎中已經診出病因,日後隻好生調養身子便是。那些害人的東西隻怕還有,我帶著亓郎中去一並查出來。”
這幾樣東西都是王夫人與薛姨媽節禮往來送過來的——姐妹多年,王夫人自然知道薛姨媽的喜好,送來的東西雖不名貴,卻得她喜愛,又要讓人知道她們姐妹情深,薛姨媽才日日擺在眼前,就算來莊子上,也沒收進庫裡。
想來薛姨媽的私庫裡這樣的東西還有,薛沛便讓同喜拿鑰匙,帶著亓郎中去徹查。哪怕心裡早有準備,等亓郎中把東西一一挑出來,還是讓薛沛大開眼界:不光是擺件,便是已做成衣裳的布匹、把玩的玉器,或多或少都被加了料。
這些東西,薛姨媽無一不是穿過用過擺過,不中招才怪了。
亓郎中到此時也看出,這麼些東西絕不是區區一個妾拿得出來的,自己“這個,這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向薛沛建議道:“薛老爺也彆心疼東西,這樣害人的玩意還是毀了的好。”
這話大得薛沛之心,向著亓郎中拱了拱手道:“不瞞亓郎中,這送東西的人,也是一門親戚,與內子,唉,總之內子不管防範誰,也不會防範她的一位親戚。我那小女,正如郎中所說,胎裡就帶了熱毒,平日裡沒什麼,犯起病來著實讓人心疼。”
亓郎中聞弦歌知雅意,主動提出要給姑娘把脈。他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去了姑娘的熱毒,能緩解一下也好讓姑娘少受些罪。
薛沛便趁機提出,讓亓郎中每五天來自己莊子上一回,給自己家裡人診下脈,算是以防萬一的意思。因他給的診金豐厚,用的藥自家
又都齊備,不用操心,亓郎中應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