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姈不由跟著笑了,上前蹲在他身旁,伸開手臂。
小家夥有點遲疑,瞧著漂亮柔婉的臉蛋,卻仍靠了過來,任由青姈圈在懷裡。
“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呀?”青姈問。
戴謙看她胸口繡著蝴蝶,伸手摸了摸,“真好看,嬸嬸也好看。”
這小嘴兒甜得,青姈微露笑意,“跟你的嬤嬤呢?”
“她們以為我睡覺呢!”小家夥笑得得意,“我看祖母出來,還以為有好玩的。跟她捉迷藏,她都沒瞧見。路上還看到這個。”他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攥著幾朵早開的野花,獻寶似的送到青姈麵前。
青姈笑著接了,小家夥便提條件——
“嬸嬸彆告訴祖母,她知道我沒睡覺,要生氣的。”
“好,那謙兒得早點回去,免得嬤嬤找不到擔心你。”
“嗯!”小家夥答得倒爽快,“叔叔呢,還沒好嗎?”
“叔叔病著,得養好一陣子呢,等他痊愈了,便帶謙兒去見他,好不好?”
“嗯,謙兒乖乖等著,等叔叔好了我再騎大馬!嬸嬸彆傷心,我叔叔厲害著呢,不會有事。”戴謙人小鬼大,安慰完青姈,朝身後的徐嬤嬤做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青姈看他兔子般蹦蹦跳跳,頭頂是湛藍碧空,身旁是才抽了嫩芽的新綠柳枝,想著寒冬後春天悄然而至,再沉厚的冰雪終將消融,心裡忽然生出種生機盎然的輕快。
陳家出事之後,她心裡已很久沒這麼輕快過了。
剪好花枝,進屋裡插瓶時,連戴庭安都瞧見了她的笑容。
“撿到寶貝啦?”他躺在床上,似乎百無聊賴。
青姈搖著腦袋,“沒有啊,就是碰見了謙兒。”
“那小家夥。”戴庭安低語,唇角也散漫挑起。
青姈專心插花,白淨纖細的手指幾乎與乳白的瓷瓶同色,嫣紅盛開的木棉襯著她臉頰,無端在眉眼點染出幾許春意。柔嫩的唇邊微微勾起,難得見她露出這樣輕快的神色,眉眼專注暗藏期待,整個人都鮮活生動起來。
戴庭安查她底細時,聽過她嬌麗冠絕的名聲。
先前隻覺她眉眼極美,但性子沉靜柔韌,氣韻內斂,缺幾分這年齡應有的嬌憨。而今看來,是她彼時的滿腹苦楚,遮住了少女神采。
戴庭安半睜著眼睛,等她端花瓶走過來時,才不動聲色地收斂目光。
“我不喜歡這些。”他嫌棄。
青姈枉顧反對,將木棉和迎春錯落擺開,耐心解釋道:“這屋裡全是藥味,沒病都能熏出幾分不適,擺點花進來有好處的。等過兩日再暖和點,我多開窗戶透透風,沒準兒將軍能恢複得快一些。”
嘖,心緒變好,頂嘴都順溜起來了。
戴庭安肆意馳騁慣了,聽她這麼一說,還真覺得屋裡頗為憋悶。
遂抬抬眼皮,“這會兒就開,不冷。”
青姈便將錦被給他蓋好,給屋裡透氣。
開窗扇時想起戴謙來,不由偷瞄床上躺著的那位——倒是沒看出來,這位脾氣陰晴不定的皇太孫居然還會給侄兒騎大馬?
……
自從對陳未霜拔刀相向後,鐵山堂門前清淨了很多。
陳氏縱時常關懷,也隻是照例派仆婦來問問,不到院裡打攪。青姈偶爾會親自接待東院的管事嬤嬤,卻仍守著禁令,不越門檻半步。老侯爺知道這場刺殺涉及肅王和朝堂重案,放任戴庭安如此,陳氏更無話可說。
關於戴庭安的病情狀況,便悉數由青姈的嘴傳出去。
戴庭安對此頗為滿意。
魏鳴辦事回來後,仍十分忙碌,於是照顧戴庭安起居的事便都落到了青姈身上。
換藥擦洗有郎中和隨從,她除了照顧用飯,便是夜裡偶爾倒點茶水。
入了二月鶯飛草長,甬道旁和牆根漸漸生了新綠,戴庭安的傷勢卻似乎沒什麼起色——除了偶爾起來吃飯,餘下的時間他多半閉門躺著,也不許人進去打攪。不過氣色卻比青姈剛進門時好了很多,說話也沒最初那麼虛弱。
老侯爺雖擔憂孫兒身子骨,卻也以身作則,從不來打攪,隻召青姈去問話。
青姈不太捏得準對他該如何稟報,總是每日清晨去給周氏請安後,或問問周氏的意思,或由周氏親自帶著過去,一切安穩無虞。
這天晚上有點熱,戴庭安要了熱水擦洗身子。
照常是隨從抬進浴房,他自己動手,最後剩滿地水漬,青姈帶著劉嫂收拾。
氣溫漸暖,乾活兒也累,青姈忙活完時出了層細汗,隻好回廂房沐浴。劉嫂心裡過意不去,便說她學過按摩筋骨的手法,可幫青姈舒緩疲累。主仆相處一陣後漸漸熟絡,青姈沒客氣,套上中衣趴在榻上,任由劉嫂揉了兩炷香的功夫,渾身鬆快。
她滿身愜意,到正屋的次間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沉酣,醒來時滿屋安靜。
天光還很暗,也不知是什麼時辰,青姈睜著眼睛躺了好半天都沒半點睡意,怕翻來覆去的磨蹭錦被會吵到戴庭安,也不敢動彈——那人久在軍旅,便是在自家床榻上也睡得不深,自是少吵他得好。
青姈仰麵朝天,假裝自己是木頭人。
好半晌,仍然睡不著,腿腳都躺得有點僵硬,索性披了中衣,到夜半通風的那扇窗戶跟前看星星。
窗戶開在堂屋門邊上,混著草香味道的夜風送進來,吹到兩邊次間,不會凍著人,也不至於憋悶。青姈探頭往裡瞧了一眼,隔著長垂的簾帳,看到戴庭安睡得香甜。
她趿著珠鞋,沒敢發出半點動靜,趴在窗檻,看漆黑天幕裡的星辰,屋簷下樹影搖動。夜風有點清寒,卻能提神醒腦,她裹緊披風想著心事,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聽見東次間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是貓走在房梁,卻又深淺不同。
青姈心中詫異,探頭看向裡麵。
一看之下,心中大驚——
戴庭安竟下地了!
身材挺拔的男人隻穿著件素色寢衣,不知是何時起身下地,正一瘸一拐地往內室走。
青姈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手臂收緊時,蹭在門板輕響。
原本瘸著走路的男人驟然頓住,循聲看過來。
次間外烏漆墨黑,隔在堂屋與次間的紗屏上繪著錦繡山河,有顆腦袋從紗屏後探出來,披散的青絲被窗口的風撩動,隻露出清麗如春日桃花的眉眼。她不知是何時站到那裡的,鬼魅般沒半點動靜生息,忽然探出腦袋,令人猝不及防。
四目相對,青姈滿目驚愕,戴庭安清冷峻漠。
有片刻安靜,青姈不自覺地抬起手,輕輕捂住能吞下鵪鶉蛋的嘴巴。
戴庭安僵硬的身體動了動,就勢靠在櫃旁,沉聲道:“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