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的窗扇半敞,隔著雨幕,她靠在窗畔,發髻鬆挽,一隻手伸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探向窗口的海棠樹枝,似在出神。他忽然想起來,今晨吃飯時,她曾提過一句,說要出城去給母親掃墓,他因魏鳴有急事稟報,沒陪她去。
看這神情,恐怕是掃墓後想念故去的親人了。
戴庭安的腳跨在門檻,有點進退兩難。
活了二十年,她沒有哄姑娘的經驗,這事兒要換成魏鳴他們,過去拍個膀子就算安慰了,可青姈不行。他還記得在宿州時,她拿著母親遺物,默默蹲在雪地裡的模樣。
不言不語地,讓人心疼。
戴庭安遲疑了下,收回跨進門檻的那隻腳,轉身往周氏的猗竹居走。
院裡夏嫂她們各自忙活,沒人留意他一閃而過的身影,直到半炷香的功夫後,庭中人影微晃,傘下的男人頎長挺拔,行走間掃動樹枝。雨中天光昏昧,他在廊下棄了傘,抬步進屋,渾身雨氣潮潤。
青姈匆忙回過神,想起身去迎他,那位已經走了進來。
檀色長衫被斜雨浸潤得半濕,他行至案邊,仗著雙腿修長,懶散半坐上去,隨手拈了枚蜜餞塞進嘴裡,“看書呢,還是出神?茶都涼了也沒人換。”
“她們都忙,我忘添了。將軍換身衣裳吧?”
青姈說著話,就想繞過他去箱櫃裡取乾淨衣裳,卻被戴庭安伸臂攔住。
她疑惑地抬眉,看到他似笑了笑,藏在背後的右臂伸出來,寬袖垂落,瞧著鼓鼓囊囊的。那裡頭似裝著活物,蹬得衣袖微顫,他傾身靠近,朝她勾了勾手指。
青姈不知他要做什麼,滿頭霧水地將兩隻手伸出去。
戴庭安遂抬臂,揪著的衣袖鬆開,裡麵竄出一團雪白的毛茸茸的東西。那身影青姈當然認識,是周氏屋裡養著的雪奴,被他藏在袖中悶了一路,竄到青姈懷裡,死死揪著她衣裳,喵嗚叫了聲,抬爪去撓她胸口的盤扣,柔軟又乖巧。
青姈原本沉靜的心潭,霎時被化成一池溫熱的春水。
她下意識將小家夥抱緊,順著它溫軟的貓,抬眼時,儘是欣喜之色,“將軍怎麼把它帶來了,是母親又要出門嗎?”感傷消弭殆儘,她的眸底有亮色浮起,似春光盈盈。
戴庭安忍不住笑了笑,“帶來給你玩。”
說著又瞥了雪奴一眼,“看著膽小,撓起人來倒挺狠。”
青姈神色微緊,“傷到將軍了嗎?”見他搖頭,遂輕笑道:“無緣無故被裝進袖裡,它當然會害怕,可不能這樣欺負它。將軍衣裳都濕了,快換一身吧,我去拿碗薑湯來驅寒。”
“不用。”戴庭安擺擺手,自去裡間換了衣裳。
青姈抱著雪奴作伴,待傍晚雨停時,心緒也已好轉。
將雪奴送回猗竹居時,婆媳倆說了會兒話,周氏又叫出兩個丫鬟來,向青姈道:“庭安身邊的情形你知道,這陣子不好輕易添人,隻是他自小摔打著粗糙慣了,你身邊卻不能沒人伺候。這兩人你先領回去用著,等往後處境好些了,再把你從前用的人帶進來。”
說著,又拍拍她手,靠近身旁溫聲笑道:“若用得順手就留著,不順手再找。”
這便是寬心的意思了。
青姈自然知道周氏這是好意,忙起身笑道:“母親費心找了她們,青姈感激還來不及呢。既是母親挑的,想必都很好,回去請常嫂帶著,院裡也多個幫手。”說著麵露赧然,低聲道:“做媳婦的疏忽,還勞煩母親費心,實在慚愧。”
周氏拍拍她手,“這事還是庭安提的,怕他的媳婦吃苦受委屈。”
語氣裡藏幾分打趣,頗為親近。
青姈聽見“媳婦”兩個字,心裡微微一跳,抬眸時恰對上婆母含笑的目光,意味深長。
回去的路上,青姈心裡有點亂。
她確實沒想到戴庭安還會留意這些事。當初衝喜成婚前,他曾說得明白,娶她隻是為應付訪客,過了難關後會送她出去——那是沒打算拿她當妻子的意思。
可如今周氏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