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他府上賓客盈門,門房裡整日排著長隊,便是身無功名的兒子都比四品官員還威風,非但敢在宴席談笑間許人官位,甚至還能左右朝堂上的有些事情。常往來梁家的人說起他,無不暗裡讚一聲“白衣卿相”,言其雖是白衣之身,卻有卿相之能耐聲望。
……
這些事斷斷續續地,都報到了戴庭安跟前。
他聽過後,也隻冷笑而已。
如日中天者,固然炙手可熱,但日頭過了中天,便該緩緩西傾,而後沉沒。
梁勳本就是貪權之人,從前有肅王牽製時尚且時常流露驕縱之態,如今沒了威脅,有元和帝那等寵信,豈能不驕?便是他尚存幾分理智,梁家門下的賓客門生,乃至於沾親帶故的親戚們,又怎會都知道登高跌重的道理。
不過是放任自流,等千裡之堤潰於蟻穴罷了。
戴庭安深居於侯府之中,朝堂的事卻半分不落地悉數送到耳邊。因靖遠侯爺給他告的病假即將耗儘,這些天他得空時,便有意從書房回鐵山堂。
這日恰好戴謙過來,青姈陪著小家夥玩了半晌,戴庭安回來後,又是一通胡鬨。
小家夥玩得高興,臨走時偷偷湊在青姈耳邊,說他在青姈枕頭下放了個好東西,那是他外婆給的,他很喜歡,送給嬸嬸當禮物。倆人咬耳朵說悄悄話,戴庭安站在兩三步外,借著耳力過人,竟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等小戴謙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他抬步轉身,徑直便回屋裡。
青姈笑吟吟目送小家夥離開,隨口道:“這孩子頑皮歸頑皮,倒是很會討人高興呢。”
沒有人回應,她轉過身,看到原本站在廊下的戴庭安已不見蹤影,倒是西次間的窗扇之內,有個人影一晃而過。她猛然明白過來,當即就往屋裡衝,可惜慢了半步,才繞過簾帳,就見戴庭安長身站在床榻邊,雙手藏在身後。
那雙眼睛跟狐狸似的,藏著笑意。
青姈心知他是來爭奪那小禮物的,哪肯輕易給?仗著這陣子愈來愈熟,上前便朝他攤開手,“謙兒給的東西呢?拿出來我看看。”
戴庭安沒出聲,倚著床圍,隻含笑瞧著她。
青姈壯著膽子威脅,“不給我可搶了。”
這倒是稀奇事,戴庭安挑了挑眉,饒有興致。
青姈滿心隻想瞧瞧小戴謙給的東西是什麼,顧不得旁的,伸手便去拽他胳膊。可惜這男人久在軍中,那手臂跟鐵鑄銅造似的,她拽了兩下沒用,隻好繞到他身後,見他手心裡似有個木頭雕的小物件,伸手便去奪。
戴庭安輕飄飄轉身,將胸膛撞在青姈身上,一隻手高高舉起,唇角笑意更深。
青姈有點急了,氣道:“欺負人麼。”
“那行。”他倒能通融,往後退了半步,兩腳蹬掉錦靴,盤腿便坐在榻上,抬了抬下巴,頗有點挑釁的意思。
青姈哪會服軟,跪在榻上去搶,扯不動戴庭安的胳膊,便繞到背後突襲,好容易抓住那雙手,才看清他捏著的是個木雕的小老虎,雖是百獸之王,卻憨態可掬。這般東西最招男孩子喜歡,謙兒既送給她,足見其心意,青姈哪能輕易讓人奪走。
遂將那胳膊夾著,去掰他手指,戴庭安倒沒掙紮,隻覷著她笑。
眼見勝利在望,不等她高興,他那隻空閒的手作怪,輕輕一彈,木雕小老虎便騰空而起,撞到頂頭的撒花軟帳,而後落向床榻角落。
夫妻倆同時撲過去搶,青姈離得近,幾乎被他壓在身下。
原本因費力而微紅的臉頰,在逼仄床幃間漲得更紅,她瞅了眼捷足先登的戴庭安,不滿嘟囔道:“明明是謙兒給我的,你怎麼好意思搶?”
“我向來臉皮厚。”戴庭安顯然是將欺負她這件事當做樂趣,慢條斯理道:“認輸。”
認輸,不止是此刻認輸。
昨晚兩人賭棋時不分伯仲,戴庭安顯然是耿耿於懷,有意要贏她。青姈勢單力薄,打不過他,這會兒便是再怎麼折騰,也搶不回那小虎。但若認輸,她就得如當時口出狂言下注所說的,要乖順溫柔地叫聲“夫君”給他聽。
雖說夫妻間理應如此,但那般情形,終究是有些意味深長的。
她遲疑半天才下定決心,原本不滿的目光也難得添了幾分羞澀,“你先起來。”
戴庭安果然依言坐起。
青姈穩住咚咚亂跳的一顆心,理了理散亂的鬢發。
成婚之後,私下裡她都是叫他“將軍”,起初是因礙於他的疏離清冷而心存敬畏,後來便有些打趣揶揄的味道。如今正兒八經地要改口,被那雙泓邃幽深的眸子盯著,她想著那日戴庭安隔窗說喜歡她,心跳愈來愈疾。
彼此試探著慢慢靠近,從最初的防備猜疑到如今的親密無間,這番改口意味著什麼,兩人都心知肚明。
外麵的風聲似都靜了下去,床帳微動。
青姈咬了咬唇,抬眉時對上戴庭安的目光,唇邊戲弄稍斂,竟有幾分期待。
那神情令她無端覺得歡喜。
“夫君。”她終於開口,聲音甜軟,目光亦跟著溫柔起來,“東西給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