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解,沉硯也不多問,依命而行,將那些曼妙的美人圖,一一放入火盆中點燃。蘇珩靜默地看著沉硯的動作,看火光燃起,很快將畫中人像灼燒乾淨。萬般姿妍,沒一會兒,便成了一捧殘灰,些許暗紅,在空氣中漸漸褪儘,慢慢地,一絲熱氣也無。
因那夜夢,招來的絮亂心思,似也隨這些畫,一張一張地被燒乾淨,而漸漸散儘。蘇珩正如此想時,見沉硯在將最後一張畫放入火中後,站起身來時,不小心撞了下|身後的書案。案角的那隻梨木匣,因此摔了下來,半空中匣蓋翻落,那隻朱紅的同心結,從匣中跌落,隨著散開的匣身匣蓋,直直墜向了燃燒著的火光。
不容多思的千鈞一發之際,蘇珩徑大步衝前,趕在同心結墜入火中前,一手揮伸上前,緊緊抓住了它。
沉硯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隻覺自己後背發痛,隻見公子僵硬地站在火盆前,麵上神色,也僵凝得古怪,似在懊惱,又似不解,似對自己的行為,可以完美解釋,又似那說法,並不能完全說服他自己。
神色如風雲驟換的幾息時間後,公子忽似被燙手一般,將手攥著的朱色物事,用力甩扔回書案。物事還未真正落案,公子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門,背影匆忙。
沉硯不解地撓了撓頭,回身看去,見公子扔回案上的,是一隻朱色同心結。他見過這隻同心結,還記得那日公子將之收放起來時,說,這是……麻煩。
身在翰林院的整個上午,蘇珩心中,始終飄著一道朱色的影子。半日的時間過去後,他終於說服自己,清晨之所以要搶救那隻同心結,是為了避免麻煩。昭陽公主是睚眥必報的性情,又想一出是一出,若哪一日,她忽然要他拿出這同心結,而他拿不出,公主借此發難,就麻煩了。
在翰林院用完午膳小憩後,蘇珩又得入宮為昭陽公主畫像。他正欲動身時,聽到幾名同僚,輕聲議說他是昭陽公主的專用畫師,忍笑的言辭間,隱有譏諷之意。
蘇珩隻當不聞,神色平靜地離開了翰林院,頂著夏日午間的驕陽,往宮中宛月榭去。
走在入宮的路上,他想起自己參加殿試時,也走過腳下的這條路。那時清風和暢的春日裡,他躊躇滿誌,還未中狀元,就已想著真正入朝後,要如何輔助父親,聚攏清流,以待來日扳倒公主一黨,還朝政以清明。而今,他走在這條路上,卻是去為昭陽公主畫像,驕陽似火,令他如正被天地炙烤著,身心皆在煎熬。
落汗涔涔地,行至通往宛月榭的水廊時,芙蕖池的水風,將榭內公主與侍女的閒話,悄悄地吹送至他耳邊。
侍女翠翹,不解地問主子道:“……新科狀元郎清高古板得很,一點都不體貼識趣,到現在還不肯自薦枕席,殿下為何還將他放在眼裡呢?”
昭陽公主的聲音,柔緩輕和,與平日裡盛氣淩人,大為不同,“……本宮就喜歡他,旁的都看不上眼……本宮既喜歡他,就看他哪裡都好,旁人在本宮這裡,都是俗物蠢物,而他,皎潔無暇,媲美天上明月。”
話聽起來,似是動人的,但蘇珩知道,都是假的。曾經的駙馬薛鈺,相信昭陽公主的情意,而後,就死在了昭陽公主的手裡。這女子心中沒有情,有的,隻是對權勢的追求,和無儘的縱|欲享受。
從輩分上來說,蘇珩當喚薛鈺一聲表兄,隻是蘇家與薛家的親戚關係,繞得有十八竿子遠,父親又與薛丞相理念不合,兩家平日裡並沒有什麼親戚往來。隻在一次薛家為老人辦百歲壽宴、廣邀賓客時,他隨父赴宴恭賀,見到了人群中的薛鈺。
真似積石有玉、郎豔獨絕。那時他年方十三,而大他六歲的薛鈺,年正十九。十九歲的年紀,薛鈺即已是三品尚書,前途無量。
是當朝丞相之子,是皇後娘娘疼愛的侄兒,也是梁國君主最為信任重用的年輕朝臣。那時的薛鈺,無愧於一聲“天之驕子”,身份貴極,不易親近,在麵對眾賓客近似奉承的誇讚時,始終神色淡淡,麵若雪玉。
直到,有賓客提起薛鈺與昭陽公主的婚事,道薛鈺與公主是天作之合,婚後必定琴瑟和鳴、白頭偕老。薛鈺對此沒有多言,可麵上疏離神色,卻悄如春雪化開,甚在聽賓客說“公主定愛極公子”時,一絲微紅的羞意,悄然地浮紅了他的眼角,唇際也不禁漫起笑意。
是真心實意的愛慕啊,隻是最後,卻死在了愛人的手裡。愛人與他結發的美酒,無情溶毒,愛人予他同心的擁抱,陰狠藏刀。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的男主:你心裡居然沒有薛鈺,好狠好狠!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
未來的男主:你心裡居然有薛鈺,那我算什麼!替身嗎?!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
注:點滴至天明、積石有玉、郎豔獨絕為詩詞引用。感謝在2021-09-04 08:59:59~2021-09-05 08:57: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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