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年紀長了一歲,但因敵不過愛玩的天性,以及昭陽公主及其黨羽的有意引導,十一歲的天子蕭啟,在這一年,於學習理政上,依然沒什麼長進,單是對狩獵一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不僅在春秋時節,興致勃勃地春獵、秋狩,到了寒天臘月、大雪紛飛之時,天子仍是興致不減,浩浩蕩蕩地領著眾臣冬巡,一壁往永寧行宮去,一壁沿途行圍打獵,玩得不亦樂乎。
永寧行宮,是大梁朝最煊赫的皇家離宮,占地極廣,其中除有華麗威嚴的宮殿群外,四周湖泊山野綿延不絕,是供天子圍獵的好去處。
天子蕭啟,自來到可隨時打獵的永寧行宮後,便如魚兒入水、飛鳥入林,快活極了,恨不得天天領著朝臣侍衛,縱橫於山野之間,將行宮周圍的山野刨地三尺,將所有未冬眠的獸類,一網打儘。
他是一點都不疲倦,也不畏懼凜冬嚴寒,但陪行的朝臣,私下漸大半引以為苦。
也僅是為自己引以為苦罷了,憂心天子醉心玩樂而不理政的朝臣,憂心天子如此荒怠會江山不穩的朝臣,在大梁朝的朝堂中,已被昭陽公主,清理地幾乎不存在了。縱仍有朝臣,一片丹心,私下憂慮,但也無人敢在麵上展露半分,敢對天子諫言半句。
畢竟,禦史蘇淮就是前車之鑒。如蘇禦史那般赤膽忠心、深受天子信任禮遇之人,都僅因昭陽公主的幾句話、一滴淚,就差點被斬首滅門,誰還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賭天子對昭陽公主的信任,會在他們的一麵之詞下,能有一絲動搖?!
畢竟,蘇禦史的獨子,大梁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如今正在昭陽公主身邊為奴。常常他們在陪隨天子狩獵時,可見昔日風姿如玉的清貴公子,如今正一身奴衣,為昭陽公主牽馬執韁。眼看曾經的同僚,本該前途無量的少年,淪落到現下卑躬屈膝、賤若塵泥的地步,眾臣心有戚戚,誰還敢再與昭陽公主對抗?!
因為年幼的天子,對昭陽公主的絕對信任,如今無人能撼動昭陽公主權勢地位半分。而,不得不忍耐地,眼睜睜地看著局麵如此壞下去,看昭陽公主及其黨人,如蟻潰長堤,將大梁朝的朝堂侵蝕徹底,將所有的權勢,從天子手中,一點點騙奪,縱有一日,長大的天子,對自己的親姐姐不再信任、欲殺之而後快,那一天,恐怕也為時已晚了。
竟似是無解的死局了,隻能看著天子荒怠朝政下去,看著昭陽公主手中權勢愈發熾烈,餘人要麼與昭陽公主黨同流合汙、從中謀利,要麼就故意閉目塞聽,隻陪著天子玩樂,對餘事一概不管,一味自保。
大梁朝的朝堂,就如一艘正撞向暗礁的巨船,一匹落滿了火星的綢錦。表麵的華麗之下,越發腐爛,高樓下的地基,正被無數蟲蟻蠹蝕,未來有坍塌之險。
凜寒的冬日裡,蘇珩將一切看在眼中,包括他這曾滿心報效君主的天子門生,在以昭陽公主馬奴的身份,再次見到天子時,天子神色上的淡漠,天子眸光之中,僅對玩樂之事的熱衷,和對昭陽公主的關懷。
不過才一年多而已,天子就像已將蘇家的慘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天子依然完全信任依賴昭陽公主,也沒有絲毫上進之心。
曾經父親的忠心耿耿,為滌清朝堂,向公主黨卑躬屈膝,日日夜夜苦心孤詣的隱忍謀劃,就像是一個純粹的笑話。天子輕賤臣子的忠心,他隻在意,自己玩得痛不痛快,隻在意他的皇姐,過得快不快活。甚至,昭陽公主的快活,似是能壓過他自己的痛快的。
當昭陽公主道今日雪大、出行或有危險,建議連日圍獵的天子,休息一日時,天子縱玩心難耐,但還是因公主微一冷臉,乖乖地聽從了皇姐的話。天子今日,沒有再領著人往山裡跑,而是就地立靶,一邊習練箭術,一邊過過手癮。
在偶將一箭,射入箭靶鵠心,取得多日未有的成績後,天子因心中高興,而一時忘形地,笑對身旁的皇姐道:“還記得朕小時候,第一次射箭時,就正中鵠心!雖然那是因為有薛鈺,手把手教朕的緣故。”
“薛鈺”這兩個字,平日裡無人敢在昭陽公主麵前提及的。蘇珩想到自己曾經一時衝動,提及薛鈺而惹怒昭陽公主,為家門招來災禍的舊事,微抬眸光,悄看向這對姐弟。
他見天子在驚覺失言後,神色忐忑,小心翼翼地看著昭陽公主,而昭陽公主似並不在意,抬起一指,輕戳了下天子的眉心,淡淡笑嗔著道:“是很值得誇耀的事嗎?還好意思拿來講。”
天子見皇姐並沒不悅,微吐了吐舌,笑嘻嘻地不說話了,隻在心中暗想,那段舊事,其實有意思得很。
薛鈺曾手把手教他射箭,也曾將皇姐圍在身前,教皇姐搭弓放箭。薛鈺不知道皇姐,其實私下裡,一直有暗習箭術,還當要他教導箭術的皇姐,真是第一次學射。
當時的薛鈺,既要用心地將皇姐圍在身前教,又要因男女之防,得時時警醒自己,不能與皇姐真有體膚接觸。他人在旁邊看著,見那個人稱玉麵郎君的薛鈺,看著似同平常沉靜,其實耳根,早悄悄紅了。
舊日之事,就似離弦之箭,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天子心寬到一定境界,繼續樂嗬嗬地在皇姐的陪伴下,搭箭連射時,一聲“微臣參見陛下、參見公主殿下”,伴著男子上前行禮的矯健身影,高聲響起。
天子因皇姐愛他護他的緣故,對他母家之人,俱有一定好感,見來人是表兄霍章,抬手就讓他起來了。
霍章將獵得的虎皮獻給天子後,又從隨從手裡,小心捧過一張上好的墨狐皮,討好地獻給昭陽公主道:“這是微臣親手獵的。冬日嚴冷,而公主殿下雙手嬌嫩受不得寒氣,若用這張墨狐皮,做成手籠隨身帶著,想來是極暖的。”
容煙指拈起那張墨狐皮,散漫地看了兩眼,淡淡地道:“東西不錯。”
霍章剛一心喜,就見昭陽公主,將這張她覺得不錯的墨狐皮,丟給了蘇珩。
“不過本宮不喜歡這個顏色,就賞給你了。這大冷天的,你為本宮牽馬執韁,手都凍青腫了,也算是辛苦了”,似是關懷的話語後,昭陽公主又似笑非笑地對蘇珩道,“也不是白賞你,你受了賞,得替本宮獵隻白狐回來,去吧。”
從前看昭陽公主如此寵愛蘇珩,霍章心裡,早嫉恨地冒毒汁了。而今時此刻,他人還算淡定,隻因蘇珩,在他心中,已然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