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柏利仁同意受邀,下午俞毅行去拜訪他前,俞毅行就認識他了。
不,應該說知道他。
大浩劫中,申城風口浪尖的受難者就那麼幾個,俞家占一份,柏家占一份。
俞毅行抬手抵住額頭,克製自己的情緒,扔下一句,“早點睡吧。”匆匆返回臥室。
俞榮兒望著打開的房間門,走過去關上它,又回到書桌前。
能學多少是多少?
明亮的燈散發光芒,卻比不過書桌前孩童眼底興奮的光。
…………
初江小學的同學們伴隨鳥的啼鳴進入校園,一年級教室,俞榮兒麵色凝重翻看陳旭卓遞來的作業簿。
作業簿上陳旭卓將數學題目抄寫一百遍卻沒作答。
更奇異的是——
他寫的字,和她的一模一樣。
俞榮兒抬眸,陳旭卓緊張又期待地站著,他在等待俞榮兒的評價。
一雙眸子純潔無瑕。
他不知道他的特彆。
俞榮兒眯眼,將作業簿還給他,張嘴道:“再寫一遍,我看著。”
配上眼睛上的一道疤,俞榮兒像是冷靜又危險的蛇。
陳旭卓張皇失措起來,磕磕絆絆道:“寫得不對嗎?”
俞榮兒點頭。
陳旭卓臉上頓時失去血色,無措地望著俞榮兒。
在他心裡,這是一件重大的事。
因為榮兒交代他的,要好好完成作業。
俞榮兒蹙眉,厲聲道:“不要總是這副模樣,無論對與錯,對自己負責就沒什麼好怕的。”
“負責——”後排的項陽宏跳進教室,書包摔到桌上,嘴裡重複俞榮兒的話。
“他怎麼了?”項陽宏瞅著陳旭卓一大早就軟綿綿模樣,問。
“嗯,我再寫一遍,榮兒你看著我。”不待俞榮兒說話,陳旭卓笨拙轉移她的注意力。
像是和項陽宏爭奪俞榮兒。
項陽宏還在問:“你們剛剛怎麼了?”一邊說一邊弓下身子,腳後跟互相抵觸,左鞋被趿拉下來,他拿起翻轉。
裡麵有小石子,進學校時看到蝴蝶,他一路瘋追跑到池塘邊,鞋裡吃了石子。
小石子倒出來後,腳魯莽地塞回去。
俞榮兒沒解釋,視線集中在陳旭卓手下。
抄寫了數遍,陳旭卓對昨天寫過的字已經熟記於心,筆尖落在紙上後字流暢踴躍。
一模一樣。
俞榮兒麵不改色道:“今天放學回家叫乾爸給你買字帖。”
“字帖?”陳旭卓重複陌生的詞。
“嗯,字帖,你坐姿握筆姿勢不對,頭正、肩平、身直、足安……”俞榮兒教導著,不說廢話。
最後上課鈴響起時,她要求,“聽老師講課,學習,不懂的記住,下課去問老師。
“不然你沒必要來學校。”
說完入座,將時間留給數學。
陳旭卓懵懂點頭。
項陽宏趴在桌上玩項媽媽給他買的九連環。
他們待在一起,以各自的方式成長著。
“解不開呢——”鐵環糾纏在一起,惹來主人的抱怨。
…………
“今晚你來我家,看看學生。”包金芸再次來到柏利仁家,通知。
俞榮兒上學後,她的課被安排到晚上,俞家人開車送俞榮兒過來上課。
柏利仁沒出聲,包金芸當他同意了。
然而當包金芸打道回府時,糟老頭子陰鬱道:“她才六歲。”昨晚俞毅行吐露出來的。
老太太從頭到尾沒提及學生年紀。
“六歲怎麼了,六歲不能學數學?估計你胎教時就在學數學。”老太太一張嘴毫不客氣。
隻是臉上微許訕訕,昨兒俞毅行來看柏利仁時,她才知道,俞榮兒也就這兩天接觸的數學。
讓柏利仁這種天才從加減乘除開始教小孩子,聽上去有點暴殄天物。
但俞榮兒不算一般小孩子,指定值得!
老太太這麼告訴自己。
拋下一句,“晚上順便來我家吃飯吧,有酒有菜。”說完走了。
室內裡的糟老頭子拿起板擦,將一麵牆擦乾淨,將一座實驗室毀掉。
滄桑的手捏著粉筆,不知道寫下什麼。
教九九乘法表嗎?
糟老頭子臉沉下來。
…………
雙胞胎是傍晚的火車,俞毅行倒是可以給姐妹倆買機票,然而老師帶的學生不止姐妹花倆人,未免嘩眾取寵。
俞毅行和馬誌雄皆開車,俞家一家人送行。
火車站裡,何素珍不停囑咐姐妹倆,俞毅行一言不發,外人眼裡何素珍比俞毅行這個親爸更像家長。
而俞平俞安的老師同學們,也是第一次見到俞家人。
一直以來他們估摸俞平俞安家中小富,因為兩人吃穿從不含糊。
但如今這陣勢——
俞毅行一雙眼睛似黑夜深邃,麵白無須,無形散發成熟男人的魅力。
俞慧君眉如墨畫,眼底總是散發淡淡柔光,巧笑倩兮。
俞希子容顏最為絕色,稚嫩的臉龐自有風情。
而年紀最小的俞榮兒,雖麵無表情,但五官輪廓難掩的精致,腳上蹬著與褲同色的皮靴,無故的高貴。
再加上文化館裡早有美名的俞平俞安姐妹倆,以及疑似保姆司機的兩位大人,真是——
令人豔羨的一家子。
俞平開口道:“好了,你們都回去吧,這裡待著不是很舒服。”
而且老幺還要去補習。
俞安附議,“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放心吧。”
更何況她們是雙胞胎,互相還能照應。
老師遙望這邊,點頭算是與俞家人打招呼。
她身邊十三四五的少年少女們也望向這邊。
沒有過久停留,在火車站待了幾分鐘,俞家人將俞平俞安留下,撤回。
而融入同學中的俞平俞安被包圍。
“年輕的幾個都是親姐妹嗎?”她們一家生得也太好了。
“你爸爸看起來像大學教授。”
“最小的那個是弟弟還是妹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