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數落他了。
在上一輩子,在崇天閣、在軍營的那些男人紮堆的地方,男人們談論得最多的,無非就是那幾個話題,其一就是自己的夫人。他不止一次,見過一些在外麵就威風八麵,到了妻子麵前,就做小伏低,被管束得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的男人,還見過那種被自己潑辣的妻子拿著雞毛撣子追得滿大街跑,從街西頭追到街東頭,耳朵被掐得通紅的男人……
當時,薛策看在眼裡,心裡可以說是萬般不屑,心說這些男人簡直是窩囊至極,連家中的婦人都治不住,成什麼樣子。
現在,他卻仿佛忽然明白了他們的心境,有了一種醍醐灌頂、神清氣爽、甘之若飴的感覺。
過來人說的話,果然有他們的道理。
打是親,罵是愛,愛到深處拿腳踹。不在這個情景中,是不會明白的。
就比如現在,如果不是關心他的身體,她又怎麼會對著他生氣?
外麵有多少野男人想要她的關心,都要不來!
“?”戚斐瞪大眼睛,發現眼前的男人似乎在神遊,還微微咧開了嘴角,不由更生氣了:“你還笑?很好笑嗎?”
“……”薛策立即就收起了笑容,輕咳一聲,換上了虛弱的聲音:“我真的沒什麼事,雖然還是痛,但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痛了。隻不過是氣息有損,需要再調養一段時間而已。”
“真的嗎?”戚斐有點懷疑,又十分憂慮地看著他:“你不會又在騙我吧?內傷是那麼容易好的嗎?”
“我保證,真的。”薛策的目光有些飄,保證道:“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可以好起來。”
“那好吧,你答應我,如果十天內還是疼,就一定要跟我去看大夫。”戚斐最終還是妥協了,說:“站起來,我幫你將衣服穿好吧。”
薛策哼哼了一聲,在她的陪伴下,躺到了床上。看見她吹熄了蠟燭,俯身給自己蓋被子。在皎潔的月光下,她的眉目朦朦朧朧的,溫柔如水。他忽然有些緊張,有了一股衝動,冷不丁伸出了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戚斐一怔:“怎麼了?”
“我頭有點疼,你在這裡陪我吧?”說出的是問句,實際上,他卻不管不顧,將她的手拖進了自己的被窩裡,一副不讓她走的模樣。
“好好好,你先鬆手,我給你揉揉行了吧。”戚斐靠在了床頭,給他揉了揉太陽穴:“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你在就不疼了。”薛策低聲說,忽然動了動,往裡麵讓了讓:“你坐上來,用被子蓋著腿吧。”
戚斐習慣性地做了一個以前常對1.0時期的他做的彈額頭的動作:“彆鬨了你,等你睡著了我就回去了。”
“……哦。”
薛策迷迷糊糊睡著了。
其實,剛才抓住她的手時,他的心裡麵,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明明知道,眼前的她,和上輩子的他的妻子,就是同一個人,隻不過因為不同的經曆,長成了不同的性格而已。
但最近,他越來越分得清她們了。並且,越來越覺得,她們不是同一個人了。
如果上一輩子的那個嫁給了他的洛小姐,就是眼前的這個她。那麼,他們絕對不會走到最後麵的那個慘烈的結局。
如果他上輩子娶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她,那麼,這段時間以來,她伺候他穿衣服、給他梳頭,每天晚上吹熄了蠟燭,鑽進他的被窩,甚至縮進他懷裡的情境,應該會很常見的吧?
……
得益於“內傷”這個由頭,薛策繼續裝了一段日子。
快樂自然是一分不減的。可心虛,也與日倍增。
因為內傷不像之前的淤青一樣,誰看一眼都知道很嚴重。它是很虛無縹緲的,不是太好偽裝。要是過頭了,就會顯得他好像快死了。裝的程度不足,又不足以引起她的憐惜。
還時常被惹得心猿意馬,口乾舌燥,她一轉過頭來,又不得不裝出一副氣虛乏力、臉青唇白的樣子。
六個字,折磨並快樂著。
當然,薛策也知道他不能一路沉溺下去了。戚斐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十天後還不好,就真的要去看大夫了——雖然他覺得大夫也不敢亂說話。
最主要的原因是,隨著戰況吃緊,新的督軍又馬上要來了,所有人都開始忙碌了起來。他總不能真的天天躺著裝廢人。
再加上,裴文瑄和他議事的時候,也忍不住旁敲側擊,有意無意地提醒了他幾句,不要演得太過火了,以免樂極生悲。
於是,薛策打算將最後的十天物儘其用,裝作漸漸康複的樣子,有驚無險地將這件事揭過去。
隻可惜,事與願違,往往比心想事成要常見得多。
襄元城的驛館之前一直在修葺中,所以裴文瑄一行人,才會暫住在太守府。其實對於一個皇子來說,這樣的安排有點寒酸了。
如今他們估計要在襄元城停留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驛館的修葺進度也加快了。最近,就隻剩下了幾間側殿還沒有修整好了。裴文瑄便挑了個日子,帶著自己的人正式搬遷了進去。
新驛館修得恢弘大氣,逛了一天,戚斐都沒有看完全部的建築,也就熟悉了她房間附近的環境。
她的院子就挨著薛策的院子。這邊的環境十分安靜優美,隻就是不遠處的一座偏殿還沒修葺好,還在陸陸續續地動工。
這天,戚斐在薛策的房間裡時,薛小策正好蹦蹦跳跳地來找她玩兒,還捧著幾個水果來,說是太守府送過來的,是他們自己種的。
一個個蘋果又大又紅,戚斐便接了過來,高高興興地拿著水果去洗了。薛小策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著她,嘰嘰喳喳。
她走了之後,薛策頭發還沒梳,大字型地倒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在心裡數著,這已經是第八天了。
再裝兩天就行了。再不動一下他都要生鏽了。
不過,也最多隻能裝兩天了。
他正懶洋洋地看著帷帳的頂,忽然之間,聽見了屋外的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巨大的“轟隆”坍塌響聲,伴隨著許多人的驚叫聲,便是一怔。
“不好了!快來救人啊!是偏殿塌了!”
“戚公子和小策公子是不是剛剛經過了這裡?!”
“彆去彆去!屋子還在塌!太危險了!”
……
戚斐……小策?!
薛策渾身劇震,從床上坐了起來。連鞋子也沒穿,就跳了下地,推開門衝了出去,眼睛便看見了不遠處,隔了一片空地的那座偏殿,此刻煙塵四起,沉重的橫梁、尖銳的瓦片如山泥傾瀉一樣,不住地往下傾斜,倒成了一片廢墟。
廢墟的旁邊,幾個侍女抱著一個嚇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正是薛小策!
而他的身邊,沒有戚斐的身影。
那一刹那,薛策整個人都如墜冰窟,幾乎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他微微搖晃了一下,猛地醒神,便喘著氣,狀若瘋狂、不顧一切地往那片還在搖晃的廢墟衝了過去,吼道:“戚斐——”
不遠處。
兩隻手各拎著一隻剛剛才洗乾淨、還滴著水珠的新鮮大蘋果,目瞪口呆的戚斐:“……”
薛小策和她一塊去洗水果,走到一半,就被那座偏殿吸引住了,自個兒停了下來。她就自己去後麵的廚房洗蘋果了。
就在此時此刻,她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躺在床上的,每天都麵如菜色,氣若遊絲,“內傷”未愈,連穿衣服、梳個頭都疼得齜牙咧嘴,非要賴著讓她給他穿,還每天都要她摸摸捏捏的那個人,身法似風,矯健無比,披頭散發,光著腳在她麵前跑過,帶起的風差點兒將人吹了個趔趄。
來不及喊他,他幾個箭步,就已經衝到了那座煙塵滾滾的坍塌樓房前,雙眼通紅,悲痛無比,衝天大吼了一聲:“戚斐——”
宛如一隻剛剛失去了老婆,痛徹心扉的英俊的猩猩,在捶胸叫魂。
戚斐:“…………”
被聲波震到的眾人,紛紛向這邊投來了驚異的目光!
危樓當前,還在搖晃,有幾個侍從擔心薛策貿然衝進去會受傷,都跑了過來想拉住他,告訴他裡麵好像沒有人。薛策卻聽也不聽,悲憤一甩臂膀,那幾個無辜的人,就“哇啊”地被他甩了個四腳朝天,好一個力拔山河氣蓋兮!
沒了阻礙,薛策就頭也不回,悲吼一聲,衝進了前方的廢墟裡了!
戚斐搖搖欲墜,此刻猛然回過神來,雙目噴火,磨牙怒吼:“薛策——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