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景嵐哭了多久, 柳溪隻知道心口的衣裳已經一片濕潤。
景嵐的抽泣終於漸漸休止,不等她開口,柳溪便先道:“哭夠了, 就辦正事吧。”說完,她鬆開了雙臂,本想後退一步拉開她與她之間的距離。
覺察景嵐的手指還緊緊揪著背裳, 柳溪溫聲問道:“還想抱一會兒?”
“不想……”景嵐彆過臉去,啞聲繼續道:“你抱我這事……不要告訴紅姨他們……”
“好。”柳溪點頭。
景嵐忍下了後麵的那句話,鬆開了柳溪的背裳,頹然垂下了右手。
“阿嵐。”
“嗯……”
柳溪輕輕地拍了一下景嵐的肩頭,“你再緩一會兒。”
“我可以的。”景嵐搖頭,含淚望著父親的屍首,“我想親手抱他下來。”
柳溪遲疑地看她,提醒道:“小心些,當心屍首上有屍蟲。”
景嵐點頭, 將凝光遞向柳溪。
柳溪接過凝光, 看著景嵐彎腰先解開栓在青銅棺腳上的寒鐵鏈。她的手明顯還在顫抖,可柳溪知道, 這個時候最好什麼都不說, 靜靜地陪著她便好。
景嵐手裡拿著寒鐵鏈一步一步地走近父親的屍首——斷槍的槍尖還有部分露在凶獸腦袋外麵, 景嵐的指腹輕輕拂過,抹去了落在上麵的塵灰。
槍尖寒光照人, 這是景嘯海最愛不釋手的【追魂】。上輩子, 景嵐苦尋父親沒有結果, 便學著景嘯海的鑄兵術打造了一杆黑鐵槍。在海城城破的那一日,也是這樣一斷兩截。
景嵐輕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將斷槍從父親腐爛的掌中抽出後, 用力拔了出來。她將斷槍放在地上,伸臂扶住了景嘯海的腰杆,啞澀無比地道:“爹爹,我帶你回家。”說完,雙臂用力往後一扯,硬是將景嘯海從龍爪上扯了下來。
因為血肉腐爛多年,屍首早已麵目難辨,重量也不如活的時候那般沉。
景嵐穩住了勢子,恭敬地將父親的屍首放平在地上。她將父親淩亂的血衣重新整理整齊,即便已認不出父親的模樣,可父親的衣裳她還記得。
那日景嘯海乘船出海,一襲白衣在身,頗有幾分年少時的灑脫風姿。
雖說東海景氏避世在外百年,可父親向來不是個規矩的人,他閒來無事便會去江湖上走走。一來二去,也做了不少俠義之事,所以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個響當當的人物。
他素來喜淨,亡故的長兄景鐸也喜淨,眉目也與父親最是相似。
隻可惜,父親行俠一世,最後竟不得一具上好的棺木,甚至連一床麻席都沒有。
“爹爹,阿嵐來遲了。”
景嵐滿心愧疚,脫下了外裳,覆在父親的屍首上,隨後跪在父親的屍首前,重重地叩頭三下。
“對不起……”
心狠狠一揪,眼眶一燙,景嵐再次紅了眼睛。她強忍眼淚,解下了纏在腰帶上的小香囊,從裡麵抖出了三顆黑色的彈丸。
這本是景氏子弟隨身攜帶的保命煙霧珠,若遇危險,可連同香囊一起摔在地上。煙霧珠一共三顆,一顆狠摔在地,便會一瞬爆開,將其他兩顆混有迷煙粉的煙霧珠炸開,燃放出刺鼻又迷眼的白煙。
景嵐仔細檢視三顆彈丸,找到會爆的那顆後,便將剩下的兩顆煙霧珠重新收回了小香囊,連同腰帶一起重新係回了腰間。
她輕輕擰開煙霧珠,將裡麵的火、藥粉灑在了父親的屍首上。她沒辦法背父親的全屍出去,隻能想辦法焚了屍首,帶著父親的骨灰繼續往海龍陵深處去。
吹亮的火折子湊近了火、藥粉,瞬間點燃了火、藥,躥上了景嘯海殘破的衣裳,乍然燃了起來。
景嵐將火折子收好後,抬臂擦去了臉上的淚痕,靜靜地看著火焰將景嘯海一寸一寸的吞沒。
柳溪就站在景嵐三步之外,算起來,景嘯海也算是她的長輩。柳溪將一刀一劍放在身側,緩緩跪了下去。
她身為景氏的媳婦,這三個響頭應該磕。
正在此時,放在石門門縫處的石燈燈光一晃變成了幽綠色,忽地滅了。
焚燒的屍臭中夾雜了一絲不知從哪裡飄來的血腥味,分明三步外就有一蓬火在燃燒,可柳溪莫名地覺得背心發涼。
多年養成的警惕心性讓柳溪下意識地抽出了驚月,反握在手,豎起了耳朵聽著身後的聲響。
“嘶……”
柳溪隱約聽見了一聲輕響,她循聲抬眼望去,隻見交錯的石梁之上閃過了一抹黑影。
這墓室還有“凶物”?!
“阿嵐!”柳溪足尖一挑,將凝光踢起,一把抄在手中,喊話的同時便將凝光拋向了景嵐,“小心梁上!”
景嵐倉促接劍,拔劍出鞘,抬起淚眼往梁上看去。
石梁之上,幾無動靜。
柳溪指了一下頂上石梁,眸光瞥了一眼敞開的青銅棺槨,“我去看看。”話音剛落,便好似一隻衝天而起的飛鶴,躍上棺槨借力往上一躍驚月順勢在石梁上空劃出一道清亮的刀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