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番外 碧海沉心(1 / 2)

隔山海 流鳶長凝 13791 字 10個月前

大夜王朝曆經三百七十五載, 傳到今日,剛好第二十位天子。常言道,花無百日紅, 盛極必衰是世事法則。

先帝子嗣單薄,若有選擇,定不會選擇夜淩風這樣的昏庸皇子為君。偏偏先帝一脈隻有一子一女, 他有私心不想在侄兒中選擇良才, 又拗不過群臣堅持的天下隻能男子為君,於是硬著頭皮將夜淩風封為了太子。他儘心教導多年, 夜淩風明麵上是改了,可回到東宮後, 依舊我行我素做他的浪蕩太子。先帝萬般愁苦,卻已力不從心,麵對勢力漸漸坐大的權臣,他隻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公主夜淩霜身上,臨終前下了道旨意,敕封了公主為鎮國公主, 輔佐太子總理政事。

夜淩霜雖然貴為鎮國公主, 卻也架不住朝堂上那些臣子對女子的不屑與輕慢, 哪怕不是權臣一派,也對她頗有微詞。

她幾乎是殫精竭慮,事事國字當先。可惜, 夜淩風就不是個當天子的料, 今日聽寵妃吹幾句耳旁風就對寵妃的父兄大肆封賞;明日聽權臣說話聲音大些,便挺不直腰杆,堅持不了自己的主見。

天子昏聵,遭殃的隻會是百姓。

恰逢九州遭遇旱災, 朝廷撥下的賑災食糧與銀錢被層層貪瀆,最後落到百姓手中隻有一抔發黴的陳米與五個生鏽了的銅板。

人都沒辦法活了,還談什麼忠君?所以這一年災民紛紛起義,反抗朝廷。

鎮壓災民是下下之策,夜淩霜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夜淩風卻圖清淨,硬是把鎮壓災民之事交由堂弟魏王夜淩雲負責。

夜淩雲早就想把夜淩風取而代之,名為鎮壓災民,其實是找個由頭名正言順地帶兵馬離開驪都。到了受災的州縣後,他立馬殺州官放官糧,打出誅昏君、清佞臣的口號,帶兵反殺驪都。

災民一呼百應,順成燎原之勢。

滿朝震驚,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鎮國公主夜淩霜。

這個時候就想到她的用處了?

夜淩霜在朝堂上冷嗤一聲,痛罵了天子與朝臣之後,帶著公主府的家將策馬馳出了驪都,無人知道她想去哪裡。

鎮國公主徹底撒手不管了,天子徹底慌亂了。

不過夜淩霜在朝堂上痛罵的那些話,權臣是聽進去了。若是放任魏王攻入驪都,換個天子,第一個死的便是權臣。隻要權臣明白這層厲害關係,他就不會讓魏王的兵馬殺入驪都。不用這樣的激將法,夜淩霜就算管了也無人可用,根本於事無補。

說也諷刺,夜淩霜到達東浮州的第一日,便接到了驪都的密報。權臣領頭所有朝臣,竟萬眾一心地設法抵擋魏王兵馬,平日一毛不拔的貪官也出了軍餉,平時請都請不動的將軍也每日準時到軍營操練。

由這些人撐著,隻要能撐到她回去,大夜王朝便還能有一線生機。

西山柳,東海景,得之相輔,可君臨天下。

這句話夜淩霜很早就聽過,可很多時候她是不信的。不過是兩個江湖機關世家,兩家加起來,人數也不過一千多人,鑄造的機關再精巧,火器威力再大,也難敵天下的千軍萬馬。可到了大夜王朝的風雨飄搖時,即便是不信,夜淩霜也必須一試。

可惜,西山柳氏的胃口太大,東海景氏又偏安一方,夜淩霜兩邊奔波,換來的竟是徒勞無功。

正當夜淩霜絕望之時,在東海畔的漁民口中聽聞了一則傳說——東海深處,有蓬萊螺島,島民能禦百獸,島主武功蓋世,可稱半仙。

若能請到這樣的高人,禦獸為兵,一樣可以扭轉乾坤。

夜淩霜一念及此,便執令命東浮州水師將軍準備戰船,三日後,便揚帆出海,找尋傳說中的蓬萊螺島。

碧波粼粼,海浪拍打在船舷之上,碎成無數浪花濺落海中。

一襲玄色鳳紋長袍在身,夜淩霜卓立甲板之上,望著茫茫碧海,這最後的希望如滄海一粟,縹緲無蹤。

隻怕又要無功而返。

她眸光霜寒,高貴的氣息之中帶著一抹拒人千裡之外的漠然,隻靜靜地站在那裡,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皇室的居高臨下氣勢。

天邊悄然浮起了烏雲,熟識東海的老舵手皺眉遠望了一眼,急忙對身側的副將道:“不好,要下暴雨了,我們要不去附近的島嶼避一避?”

副將看了一眼天邊,烏雲稀薄,離這兒顯然還很遠,“這雲能下多大的雨?”

“將軍你可彆小看這海上的烏雲,一旦遇上暴雨,東海的風浪可是會傾翻海船的!”老舵手越說越怕,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更恐怖之事,“完了!”

“什麼完了?”副將隻覺他危言聳聽了。

老舵手將船舵交給了一旁的副手,他倉皇地撲到了船舷邊,仔細瞧了一眼海水的顏色。這兒的海水已不似來時那般碧青,反倒是透著一抹幽黑色。

隻有東海海洞方圓百裡的海水才會變色,越是靠近海洞,海水顏色便越深。

老舵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冷汗瞬間從背心沁出,他倉皇失措地奔到了夜淩霜麵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住叩頭,“殿下!求你下令返航吧!前麵是真的去不得!再往前走,便是東海的海洞,不管多大的海船,都會被那海漩給吸進去!”他越說越怕,竟有了淚意,瞬間紅了眼睛,“殿下,求求你!”

“當真?”夜淩霜語氣平靜,多半是不信的。

若是想隱匿於東海某處島嶼,最好的地方便是傳聞中的死地所在。老舵手越是害怕那個海洞,那裡就越可能是蓬萊螺城的所在。

老舵手叩頭若搗蒜,“草民怎敢欺騙殿下?”

夜淩霜微微俯身,逼視老舵手,“那就去海洞那裡,本宮想親眼看看,到底是多大的海漩,可以吞沒我大夜的鐵甲戰船?”

“殿下萬萬不可啊!”老舵手如遭雷擊,瞬間癱倒在了地上,“那地方真是閻王地,是真的去不得的!”

夜淩霜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那本宮就看看,閻王到底敢不敢收本宮?”

倘若她賭贏了,大夜王朝便有一線生機,倘若她賭輸了,大夜王朝隻怕也隻有覆滅的下場。她出來已經三月有餘,這幾日若是還尋不到蓬萊螺島,她就算趕回去,對大局也沒有半點益處。

倒不如殉國於東海,也算是死得乾乾淨淨。

“殿下……草民家裡還有妻女要照顧……”老舵手這時隻能想到自己的妻女,他苦聲哀求夜淩霜,“求公主給草民條活路吧!”

“國若不存,你我還有家可回麼?”夜淩霜說得極慢,語氣之中儘是絕望。

“殿下!”老舵手慌亂地揪住夜淩霜的衣角,不斷哀求,“求求您!”

夜淩霜猛地抽出衣角,搖頭道:“你這是活膩了。”

“噌!”

夜淩霜話音才落,甲板上的家將們紛紛拔劍,猝然指向了老舵手。

正當此時,一個巨浪打在船上,晃得海船船頭猛地一揚。

站在甲板上的幾人隻覺腳下一陣踉蹌,幾欲跌倒。

夜淩霜用力扶住船舷,探頭往船下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海水已經都是幽黑之色,甚至原本晴空萬裡的天空已被烏雲悄然布滿。

老舵手抱頭蜷縮在角落之中,口中不斷叨念著“海龍王饒命”,似是被嚇得失了心魂。

“放船錨!停止前進!”夜淩霜揮手示意下屬。

“諾!”下屬們將沉重的船錨拋入海中,在風浪不大處,這船錨入水便足以讓海船停在海麵之上。

可此時風浪甚大,海船下似是藏了什麼巨型海怪,不斷掀動海浪,掀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船身上,每一下都像是要把海船打碎。

濺上甲板的海浪打濕了夜淩霜的衣裳,副將上前護住夜淩霜,急呼道:“請殿下入艙躲避,這裡危險!”

“好!”夜淩霜剛開口,又一個巨浪打來,幾乎要把整艘海船掀翻。

夜淩霜離船舷太近,這一下顛簸,她一時沒抓牢,身子便被高高地拋了出去。

“公主!”副將伸臂去抓,手指隻觸碰到公主的衣角,便眼睜睜地看著公主隕星一般地墜落海中,濺起一蓬雪白的浪花。

“速速救公主!”

“去不得!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副將剛欲下水,便被熟識東海海情的水手們上前拖住,重重地跌在了甲板之上。

風雨大作,海浪翻湧,即便船錨入了海,海船遇上這樣的風雨,就像是一片飄在波濤上的落葉,隨時可以被海浪卷入深海深處。

“咕嚕咕嚕……”

洶湧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夜淩霜屏息拚命劃動雙臂,想要掙紮出海麵,深深地吸一口氣。

可這海上風浪甚大,不管她怎麼劃動雙臂,總是在掙出水麵之前,就被下一個海浪拍下了海麵。

難受之極,力氣正在一絲一絲抽離身體。

夜淩霜憋氣久了,感覺整個腦袋都燙了起來,劃水的雙臂也漸漸慢了下來。

她絕望地望著越來越遠的海麵,隻能任由自己往深海深處沉去。

不甘心,她怎能就折在了這兒?

海麵波濤洶湧,越往海底沉去,水流終是慢了下來。可來自四麵八方的海水狠狠擠著她的身子,似是要把她徹底擠碎。

撐不住了……

夜淩霜拚儘最後的力氣,往上劃了兩下,終是沒有憋住這口氣。

海水洶湧地灌入鼻喉,她猛烈地想咳,卻被海水灌得更深,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了起來。

最後的那一眼,她隻瞧見遠處有海豚成群遊來,海豚之間,藏了一個東海鮫人,披散青絲,劃動雙臂,朝著她這邊遊來。

救……救……我……

她想呼救,可瀕死的恐懼感瞬間將她吞沒殆儘,最後讓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冷。

夜淩霜所有的感知隻剩下了這一種。她在黑暗之中瑟瑟發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便是死亡的滋味麼?

在極寒之時突然染上了一層暖意,夜淩霜不禁打了個冷戰,隨之複蘇的是其他感識。

溫暖的手不斷搓揉著夜淩霜的冰涼掌心,隻想夜淩霜可以暖起來。

是誰?

夜淩霜想睜開沉重的眼皮,試過幾次,隻能微微眯開一線,隱隱約約地看見一雙水靈靈的眸子關切地看著她。

眼前是個臉蛋圓圓的姑娘,發現她醒了,便關切地道:“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救不回你了!”

“咳咳……”夜淩霜想說話,可一張口就忍不住咳嗽,覺得整個嗓子眼火辣辣的,像是被燒過一樣。

“你彆動,隻要暖起來就好。”圓臉姑娘按住了夜淩霜的身子,將火盆移近了夜淩霜,她倒是不冷,所以在火盆邊待得久了,臉頰都被熏得紅通通的。

夜淩霜努力眨動眼皮,將眼皮又睜開了些,終是看清楚了眼前這個姑娘生得什麼模樣——她雙眸水靈,麵容甜美,對著她咧嘴一笑,莫名地讓人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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