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大唐的公主如何如何, 實際上,哪怕是公主最為張揚肆意的漢唐兩代,絕大多數公主所受到的限製還是很大的, 或者說,在這個時代, 就注定了公主其實不會有太多的自由。不要說公主了,其實皇子也差不多, 當然,起碼皇子還能分封, 也能為官, 可是公主呢, 漢代的公主湯沐邑尚且是實封,除非是嫁給列侯, 她們才能踏出未央宮,到丈夫所在的封地去生活。而唐朝嗎,公主名義上也有食邑, 但實際上就是每年給你供奉一定數量的賦稅和貢品,其他的, 那就什麼也沒有了。
新城公主是李世民最小的女兒,如今也就是二十出頭,在公主之中其實算得上是有見識的一個了, 畢竟當年跟著李悅去過一次寧州,雖說時間不長,但是品嘗到了長安之外自在的滋味之後, 新城公主就不願意經常留在長安了。
雖說長安很大,新城公主其實能去的地方也很多,她在驪山有溫泉山莊, 在終南山也有屬於自己的彆業,甚至,她在洛陽也有產業,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身上有著一條無形的線,那就是李治在哪裡,她就得在哪裡。做皇帝的人對待偏愛的人,最直接的賞賜就是命其伴駕。這對於那些臣子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畢竟,能夠在皇帝那裡露臉,和根本近不得聖駕,那完全是兩個概念。有的人為什麼在權貴圈子裡頭漸漸銷聲匿跡,可不就是因為他們明明還有著一定的品級,偏偏一直以來被排斥在皇帝設置的那個小圈子之外嗎?尤其是那些本身身上沒有什麼特殊官職的皇親國戚,若是聖駕出行,他們一直都沒有伴駕的資格,那麼,等待他們的隻有越來越被邊緣化。所以,這些人為了讓自己能夠保持一定的影響力,自然是儘可能在皇帝那裡刷存在感,甭管你是拍馬屁還是賣慘,總歸不能讓自己被遺忘,要不然,他們許多既有利益也會被彆人侵吞掉。
可是,新城公主實際上沒這個必要,她畢竟是李治僅存的一個同母妹妹,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地位是幾乎不可動搖的。或者彆人知道了新城公主的苦惱,會覺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是,新城公主的心其實沒那麼大,她並不需要太高的權勢,她需要的是自己的空間。像是現在,一個兩個的都要催婚,而新城公主呢,可沒這個意思,她迫切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地方避開這些煩惱,或者說,更進一步地表現出自己的態度來。
李悅算是給她出了個餿主意,而新城公主卻真的心動了。
李悅其實是希望新城公主能夠生活得自在一些的,和離之後,新城公主看起來一如既往,甚至比起之前更加明媚張揚,但是,李悅卻能夠感受到,她其中其實一直有根刺,而這根刺呢,若是不能早點拔掉,日後真的是要出事的。長安千好萬好,但是生活在長安這個圈子裡的人,難免都有著各種各樣的壓力。其他人或許還會因為各種緣故,寧願承受這樣的壓力,也要削尖了腦袋擠進來,而對於新城公主來說,她需要的是見識更加廣闊的天地,放開身心。另外就是,長孫詮也被流放嶺南黔州,如果新城公主能夠跟他說清楚,這也能讓她徹底釋然,不至於一直耿耿於懷。長孫詮雖說還年輕,但是流放到嶺南那邊的,少有能長命的,以前長孫無忌還活著的時候,大家或許還有個盼頭,但是長孫無忌都不得不自儘了,那麼,長孫家那些人沒了主心骨,能夠撐下去的人卻未必有幾個。萬一長孫詮鬱鬱而終,那麼對於新城公主來說,這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不過,這種話,李悅並沒有跟新城公主說,新城公主也暫時沒想到這一層,她隻想要躲開催婚的壓力,要不是擔心李治的想法,她甚至有直接出家入道的念頭。道家橫豎沒多少清規戒律,這年頭,貴族女子出家做女冠的事情也很常見,有的無非就是不想早嫁,或者是婚事上出了一些變故,比如說訂親的對象沒了,為了避免一些流言蜚語,便先出家在外待個幾年,風頭過了之後,也可以還俗繼續議親。還有一些乾脆就是有錢的寡婦,就算出身不錯,但是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們對於再嫁也沒什麼興趣,但是也過不了那種槁木一樣的生活,所以做個女冠,進可攻退可守。新城公主聽說還有這種事情的時候,其實是挺心動的。不過,皇家公主還沒有出家入道的先例,新城公主也摸不準李治的心思,因此暫時還沒有做出決定。
李悅不會催婚,新城公主在李悅這裡也自在,不過,為了防止事情牽連到李悅頭上,加上李悅自個去嶺南也得辛苦很長時間,即便新城公主有心,卻也不可能立刻動身,因此,她照常三五-不時地來李悅這邊躲閒,對外一直是不動聲色。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七月流火,天氣漸漸轉涼之後,李悅終於決定出發了,在閩地,他有著不同於諸多藩王的特權,除了地方官還是中央任命之外,其他許多事情,李悅都可以自個做主。
因為先前大多數東西甚至是一部分願意跟隨李悅的佃戶還有屬於李悅的一些護衛部曲如今已經先走一步,甚至房遺則和李洽也已經先過去打理閩地的事務去了,所以李悅這一行可以說是輕車簡從,除了必備的物資之外,其他的都可以沿路采買,他這邊直接先順著大道出函穀關直接往洛陽,在洛陽那邊改水路前往江都,在江都那邊再改道嶺南。
這是一段比較漫長的旅途,不過並不難熬。四輪馬車如今已經普及了一段時間,為了讓四輪馬車行走更加輕快舒適,各地的官府也著重修繕了一下官道,讓官道變得更加平坦起來。何況,李世民就曾經臨幸過洛陽,洛陽又是大唐的東京,比起其他地方,這兩地之間的官道質量幾乎是最好的,這自然提升了旅途的舒適度。
“馬上就要到洛陽了,可惜的是如今不是春日,要不然的話,殿下就能看到洛陽牡丹的盛景了!”洛陽牡丹如今名氣已經起來了,在聖駕沒有駕臨洛陽的時候,每年洛陽都要進貢大批的牡丹送到長安,供皇家欣賞。不過往年李悅都沒趕上,這回到了洛陽,偏偏時節又不對,身邊伺候的人難免覺得有些遺憾。
李悅笑吟吟地說道:“嶺南不適合種牡丹,不過那兒氣候溫暖,適合種其他的花,未必就比牡丹差了!”唐代人的審美偏向於雍容華貴,李悅嘛,雖說也是顏狗一枚,不過卻是非常博愛的那種,好看的花兒多得是,乾嘛拘泥於牡丹了!後世的洛陽牡丹他也見過,因此,對此也就沒有太多好奇了。或者說,後世各種各樣的花海,什麼壯觀的景象他都見過,所以自然對於如今大家渴盼的許多東西都有了足夠的免疫力。
像是跟著李悅的這些人,經曆過這麼多年,對李悅都有一種近似於盲目的信任,當年,李悅要去寧州的時候,大家也是不看好的,畢竟寧州那種地方,大家都覺得太過荒僻,土地也不肥沃,也沒什麼特彆的出產,結果李悅到了之後,便是泥土都能玩出花樣來,彆說是跟著他的那些屬官了,便是他們這些奴婢,一個個也賺得盆滿缽盈。
他們中也就是高正和朱娘子知道李悅的身份,其他人雖說不知道內情,但是卻也知道,不管是寧州,還是閩越,都是李悅自己所請,所以,自家殿下肯定早就心中有數,到了之後便能大展身手。至於嶺南太過偏遠,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他們這些人本來就是奴婢出身,正兒八經過上什麼好日子,也是分到李悅這邊之後才有的,若是他們不跟隨李悅,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背主,在這個時代,背主的奴婢能有什麼好下場呢?像是如今京城的閩王府也留了一些奴婢,但是這些就是無關緊要的角色,以前的時候,李悅在寧州,每年還能回一趟長安,自然在長安的奴婢還能得到一些賞賜,如今李悅去了閩越,那麼,京城的王府其實就是交托給內侍省代管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人哪裡還有多少好日子過,畢竟,沒有主人的奴婢,那真的是連草都不如。
而跟著李悅去閩越,就算是出了什麼事,以李悅的慷慨大方,也定然不會讓他們吃虧,以後,他們說不定還能從王府出去,掌管李悅手裡的一些產業,哪怕就是不起眼的產業,如農莊什麼的,以李悅的本事,那農莊也是能有著足夠收益的,這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心滿意足了。
李悅一說嶺南那邊能夠種植更多的花草,打造出壯觀的花海,頓時一個個都開始憧憬起來,隻恨不得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到嶺南,好看一下那花海是何等美麗壯觀。
李悅到洛陽並沒有大張旗鼓,也就是按照常例住進了洛陽的驛館,想著稍微修整那麼一兩日,再采購一些沿途需要的物資,然後就在洛陽乘船前往江都。
結果,這個世上,總是有許多有心人的。李悅有沒有刻意隱瞞行蹤,因此,他入住驛館還沒多場時間,就有人過來投遞拜帖拜訪了。
如今的洛陽令是楊德乾,這位雖說姓楊,但是跟弘農楊氏沒什麼關係,他是科舉出身,學的是明法科,擅長刑獄,他本身就是關中人,也挺能鑽營,雖說家世不怎麼樣,但是混了幾年,也算是混出了一些名聲,搞了個萬年縣令的位置,結果呢瞧見李治身邊的宦官出門放鷹,踩壞了百姓的莊稼,直接抓過來一頓杖責,連那個宦官養的鷂鷹也殺了個乾乾淨淨。那個宦官回去找李治告狀,李治又不是昏庸之人,護短到不分青紅皂白,即便這個宦官平時在自個身邊很有幾分臉麵,但是也犯不著為了一個宦官跟正經的臣子對著乾,因此反過來將這個宦官教訓了一頓,又褒獎了楊德乾一番。楊德乾因此在朝中聲名大盛,楊德乾這人呢,有點像是法家出身,不過如今嘛,早就沒法家這個說法了,當年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便是張湯這樣典型的法家巨頭,也玩起了儒皮法骨的遊戲,之後,所謂的法家便漸漸消失不見。
楊德乾這人頗有些法家官員的遺風,也很喜歡拿著權貴刷聲望,不過,他倒不是真的什麼強項令,他實際上是有選擇性的,知道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因此,一直以來,仕途還算是比較平順。也就是去年的時候,楊德乾就從萬年令的位置上退了下來,轉而來了洛陽擔任洛陽令。洛陽論起政治地位,其實跟長安也就是低了半級而已,這裡是東都,當初李世民修建了洛陽宮,自個沒怎麼來過,也就是親政高麗的時候,經過洛陽住了幾天,之後卻是便宜了自個兒子。
李治和武後都傾向於將政治中心轉移到洛陽來,一方麵是洛陽也算是中原腹地,氣候合適,糧食儲量很高,不像是長安那邊,人口年年增長,還總有長漂打破腦袋都要擠進來,以至於長安的糧價居高不下,有的時候,便是朝廷也各種缺糧。沒辦法,如今朝廷發放俸祿,發的是實物,也就是糧食和布帛,你沒有足夠的糧食,都發不起百官的工資。就算朝廷家大業大,也承擔不起這樣的開支。另外就是,李治和武後都想要削弱山東貴族甚至是關隴貴族的權勢地位,長安被經營多年,算是這些人的大本營,而在洛陽這邊,這些人的勢力其實要弱得多。楊德乾這人敢得罪人,也能做事,因此,李治便將他塞到了洛陽令這個位置上。
這位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得上是李治的心腹了,對於長安那邊的動向還是挺明白的。他之前還接到過李治的旨意,要求他全力促成長安到洛陽的軌道建設,楊德乾見識過長安到寧州的軌道,如今也在洛陽這般勘察地形,看什麼地方適合鋪設軌道,但是,他畢竟不是專業的,所以對此還有些心裡沒底,一聽說李悅到了洛陽,這位頓時覺得來了救星,當下就親自遞了帖子過去拜訪。
李悅若是在洛陽這邊封王,對於楊德乾的來訪肯定還是要忌諱一點的,畢竟,作為藩王,在私底下跟當地的官員交往過密並不是什麼好事,像是在寧州的時候,除非是那種大家都會出麵的公共場合,否則的話,李悅一般不會跟寧州當地的官員打什麼交道。不過,李悅這都要去嶺南了,所以,這一路上就算是跟沿途的官員有什麼往來也不打緊。李悅之前也聽說了楊德乾的名頭,對他也有些好奇,畢竟,不是什麼人都敢拿著皇帝的心腹刷聲望的,遇上個心胸狹隘的,楊德乾又沒什麼了不得的出身,到時候可就要倒黴了。
因此,接到帖子後,李悅便命人請楊德乾進來。
楊德乾之前再萬年做縣令,幾乎沒見過李悅,如今頭一次見到,頓時有些嚇了一跳。雖說知道李悅年紀其實還小,但是真的見到的時候,楊德乾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這也太小了點,放在尋常人家,也就是個半大小子。結果呢,人比人氣死人,人家就算是不靠自個的出身,也靠著自個的能力在宗室,乃至在朝堂立足了。跟李悅相比,除了史書上那幾位有名的神童,其他的簡直都是變成了渣渣。楊德乾自個孩子比李悅年紀還大呢,如今還在讀書,資質可以說是比較平庸了,如今瞧見李悅,他立馬就生出了回去揍兒子一頓的衝動。
好在這位為官多年,已經頗有城府,在李悅麵前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恭敬地行了一禮:“洛陽令楊德乾拜見閩王殿下!”
李悅揮了揮手,說道:“洛陽令請起,本王隻是途徑洛陽,卻是叨擾了!”
楊德乾連忙說道:“殿下-體貼民情,輕車簡從,何來叨擾之說,是下官有事想要請教殿下,還請殿下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