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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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過五分,一中在九月一號徹底開學前是不上晚自習的。以學輔路為中軸線,左側的一中和七中燈火全滅,右側的便利店、飯店依舊燈火通明。
暗巷幽深,白日也無法窺看到最深處,現在隔著馬路看過去,像是張開了大口的巨獸,把走近的人完全吞噬掉。
蕭恕望著暗巷咬了根煙,半隻手掌籠火點燃,又將銀白色打火機遞回給曲楚,問道,“你家大小姐都帶什麼進去了?”
曲楚摘掉金絲眼鏡,哈了口氣,仔細擦層著鏡麵,不緊不慢地說,“你就這麼著急啊,再陪哥哥嘮會兒嗑唄。”
蕭恕挑眉看他,沒言語。
曲楚聳肩笑了下回答,“帶了一把折疊椅,一個手電筒,一兜子吃的喝的,你家小寶貝兒喜歡的她應該都買了。”
“嗯。”蕭恕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應長樂是辦事非常周全的那種人,就是事發太突然,曲楚車上的確也不會常備有多餘的折疊椅。
“我過去送個東西,嘮嗑等下來巷口嘮。”蕭恕吐出口白霧,沉聲說。
“行。”曲楚點頭,乾脆回。
蕭恕從後備箱裡撈出自己的折疊椅和軍用手電筒,朝巷口走去。
他在巷口反手持手電筒,用力敲了兩下牆麵,鋁合金製外皮擊牆發出清脆的響聲,蕭恕提高音量,衝巷子裡喊,“我來送個東西。”
洛今離家出走,多半是有心事,蕭恕和她不熟。人家女孩子的事,蕭恕不想知道,也不準備聽牆角,他來給自家喬卿久送東西,就光明正大的說來送個東西。
片刻後最深處傳來喬卿久的回答,帶著回音,“我過來拿。”
喬卿久小跑著從黑暗裡出現,撞到蕭恕眼底,朝他伸出手來,手電筒開了強光,光源範圍足。
她尋著光而來,卻隻有一條路,像是搬到八號院後的日子。
偶有崩潰時刻,極難捱過去,但住隔壁的那個人始終在有光的地方等著她。
“我去巷口等你。”蕭恕言簡意賅的交代,便轉身退出巷子。
喬卿久在原地怔愣了半秒,同樣轉身朝巷子深處走去。
人生長不過百
年而已,左右最幸福那幾年,不過是心裡知道,不管自己去哪兒了都有人在等你回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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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樂帶來的折疊椅空著,剛才她讓給喬卿久坐,喬卿久起身離開了,所以就空了。
為了防止兩校學生來往亂搞而加高的隔離牆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線,兩個強光手電筒,外加兩個手機電筒齊齊啟動,也不過隻是堪堪照亮了三人所在的一角。
椅子多了一把,洛今卻仍然不肯坐,她保持著雙手抱膝的蜷縮姿勢,趨近於某種防衛狀態,可眼神非常柔和,還透著絲迷茫。
在喬卿久來以前,應長樂已經在這裡陪了洛今將近二十來分鐘了,可她倆什麼都沒聊。
洛今掃了眼來人後禮貌的頷首,應長樂同樣回以禮貌的點頭,然後這兩個人就一起在牆角,一站一蹲度過了二十分鐘,僵持不下。
應長樂性子冷,和喬卿久的裝乖不同,她是真的冷,能不講話就懶得講話,和她那張美豔極具攻擊性的臉毫不搭邊。
喬卿久隻得擔負起聊天的重任。
誰讓她是在場唯一一個能聊的呢?
喬卿久打開折疊椅,但沒有坐到椅子上去,她蹲下和洛今平視,眨了眨眼睛,輕聲細語的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離家出走,更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躲在這裡。但你的家裡人和同桌江儘月現在非常著急,念姐現在跟你媽媽在一起,我已經跟她們說找到你了,要她們不要擔心。”
“嗯。”洛今抽鼻子發出聲悶哼,小聲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應該的,我們是朋友呀。”喬卿久莞爾一笑,溫柔道,“我跟她們要了點兒時間,她們暫時不會過來,等下我和應應會一起送你回家,這樣可以嗎?”
喬卿久生了張乖順沒有棱角的長相,在與人交流方麵自帶了技能點加成。
講話看上去軟綿綿的,可實際上開場就坦蕩的告訴洛今這樣的事實:我們既然找到你了,等會一定是要送你回去的。
大前提喬卿久講清楚,才能再說後話,如果洛今抗拒、表示堅持不想回家,要繼續離家出走,那現在就勢必是其他局麵了。
離家出走是不可能讓你離家出走的了。
巷子裡長年累月的不見陽光,牆角黴
菌滋生,還有簇簇白蘑菇爬牆生長,看不見則已,能看到實在難讓人忽略。
晚風撞上牆麵又折返,帶來難聞的氣溫,喬卿久和應長樂非常厭惡這樣的環境,可誰也沒有和洛今打商量,提出“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蹲”的這種要求。
她們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
洛今看著喬卿久,沉默了小一分鐘答,“嗯,我等下會回家的。”
懸在心口的石頭轟然墜地,喬卿久登時輕鬆不少,她沒有回過頭,自然看不見好友應長樂坐在折椅上,半乾不乾的長發披散垂在頸側,桃花眼半斂,若有所思的模樣。
應長樂剛洗完澡就接了電話,來不及吹乾頭發便出來找人,好在夜風溫和,烘得差不多了。
“你要喝點兒什麼嗎?或者吃點兒什麼?”喬卿久體貼入微的問。
洛今動動嘴唇,微圓潤的臉上蒼白沒有血色,沉沉應,“不用。”
喬卿久亦不強求,她笑盈盈的寬慰,“你如果有什麼心事的話,或許我和應應可以當你的傾聽者,有些事情憋在心裡很難受的,說出來的話往往會舒服許多。”
“應應替你跑過長跑,你借過我衛生巾、替我出過頭,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唱過歌,你送過我生日禮物,起碼在我和應應心裡,你是我們的朋友。如果想說些什麼,你統統可以說出來,暢所欲言,今天出了這個巷子,我們會守口如瓶的。”喬卿久誠懇講,怕洛今不相信,又補充說,“唔,我倆可以發誓的。”
“不用、不用、不用。”洛今慌亂的搖頭,還擺了擺手解釋說,“我拿你們當朋友的,我知道的。”
她不伸手到還好,普通人在長時間半蹲後,上肢忽然晃動,身體很難保持住平衡。
眼見洛今要向後傾倒,喬卿久迅速起身,半彎著腰的按住她的肩膀,自己連帶著晃了身形,將將把洛今固定在原處,沒讓她摔倒。
喬卿久長籲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應長樂同樣站了起來,見兩人都沒倒下,才定神。她上前伸出兩隻手,冷冷清清的講,“一人一隻,都給我起來說話,蹲半天了,我看著你們都替你們累得慌。”
“……”差點兒帶著喬卿久一起摔倒的洛今不好意思再執意蹲
著了,她聽話的起來,緊接著被喬卿久和應長樂按到椅子上坐下。
應長樂從購物袋裡撈出瓶礦泉水,開了蓋子遞給洛今,又如法炮製的給喬卿久遞了瓶草莓牛奶。
今夜月色不明,暗巷中的光源隻有手電筒發散出的強光,打在灰暗的蘑菇上,氣氛詭異。
清甜的水潤濕喉嚨,洛今抿著起了乾紋的唇,雙手攥著瓶身,看著麵前站著的兩個人。
她大概有話要說,不知怎麼開口。
躊躇不決。
喬卿久不催,應長樂更是散漫的拉了椅子坐下,把發尾撩到椅背後麵,垂眸滑起手機屏幕。
“我……”三兩分鐘後洛今終於艱難的吐出音節,“我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講起。”
“都可以,你想講什麼都可以,我倆會無條件傾聽。”喬卿久手撐在椅子的鋼管支架上,身體半傾,隨和的笑著講,“今晚我倆為你加鐘。”
洛今輕輕點頭,下一秒喬卿久的笑意就全然消失。
因為洛今講,“應應有和你說楊木和阮惜對我做的事情吧?”
空氣再度安靜下來。
喬卿久有點兒發懵,耳畔風聲乍起,寒意自心地升起,她難以置信的看著洛今,應長樂同樣半回眸,開扇的桃花眼微眯的掃過。
摯友對視,堪堪一個眼神就足夠了,喬卿久什麼都能讀懂。
許是當時應長樂撞見了什麼事情,關乎到洛今,而後守口如瓶,連極親密的自己也沒有吐露。
喬卿久攥著拳答,“她沒有跟我說過,一個字也沒有。”
“原來這樣啊。”洛今垂頭,喃喃自語,再抬頭時認真的講了句,“那真是謝謝你們。”
應長樂鎖掉手機,語調是如常是冷清,可少了那絲慵懶的溫吞,“如果你說這困難,我可以幫你講這段。”
她不是樂意多講話的人,但比起讓洛今來講這段破事,應長樂覺得還不如她來說。
受害人重新敘述案發經過,真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