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尾音在日暮裡漸漸低了下去, 像做錯事情的小孩子一般忐忑不安地等待發落。
方才聽說她已經回娘家的那一刻他心裡從未那麼慌過,他真的感到了害怕,腦子裡反複徘徊的都是她真的生他的氣了,她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也是那一刻他才發現原先從未在意過的女子, 竟不知何時已在他心中占了如此重的分量。
他立馬就丟下了所有的事來永安侯府找她,在見到她的這一刻, 他感覺自己惶恐已久的心終於又找回來了。
他從未給人服過軟, 可此時此刻, 他突然覺得隻要她肯回來, 讓他做什麼都願意。
景映桐看著他許久都沒答話, 慕琮心裡更慌了, 正不知怎麼辦的時候突然見兩行清淚自她眼中流了下來。
方才被渣爹那般辱打,被太子那般強迫她都沒哭,在這一刻卻突然不爭氣地哭了。
慕琮見她哭徹底亂了手腳, 他手足無措地將她擁入懷中, 抬起袖子慢慢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珠,他突然發現她兩頰紅得詭異, 定睛一看才發現兩邊的臉頰上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慕琮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剛才他心裡一直緊張也沒仔細打量她,此時才發現她前麵的衣裳全被人撕破了,裡麵藕荷色繡雙蝶的抹胸都露了出來, 在黃昏下裹出了女子姣好誘人的身形。
慕琮念頭一轉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扯下披風裹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 一向溫和若玉的眸子裡此刻俱是壓抑著的腥風血雨。
“是他?”
景映桐眼裡的淚像是開了閘一般怎麼也止不住,她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地縮在他身旁,以這副淩亂不堪備的模樣。慕琮見她不答眼中的猩紅更重,原本清澈的眼底此時攪動的全是擇人欲噬的陰狠殘暴,他替她裹好披風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走,我不會放過他。”
景映桐卻站在原地沒動,慕琮握緊她的手朝她看來,隻見女子的身形在披風的包裹下更顯嬌小,她的身子依舊止不住地發顫,聲音細細小小的在空氣裡打著旋兒。
“我想回家。”
慕琮身子一僵,他回過身替她裹緊披風,隨後俯下身子動作輕柔地打橫抱起她,懷中女子小臉上淚痕交錯,兩頰高高的腫起,像是一朵慘遭摧殘的嬌花。
他心中湧過無窮無儘的心疼,他想現在立馬上前將太子剁碎喂狗,至於之前的所有隱忍所有負重,跟她比起來全是狗屁。
可他不能。
她剛剛受了驚,他不能叫她再次受到傷害了。
他不該跟她賭氣的,是他沒保護好她。
他低下頭,替她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珠,長長的睫毛輕輕覆蓋住眸中的情緒,傾瀉出的隻有滿滿的小心和溫柔。
“走,我們回家。”
楚王府裡最近氣氛壓抑的不同尋常,連素來碎嘴的丫鬟們都不敢大聲嚼舌。喬莞爾帶著晴柔來到琉璃軒,卻被守在門口的綠袖伸臂攔在了門外。
“喬姑娘,王爺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擾王妃養病。”
“莞爾初來乍到之時承蒙王妃照料,如今王妃既然病了,按照禮數莞爾自然該前來探視一番,”喬莞爾垂眉順眼道,“不如就請姑娘通融一下,讓我進去瞧瞧吧。”
綠袖見喬莞爾如此識得禮數,太難聽的話突然也說不出了口,她瞧著喬莞爾遲疑了一下道:“可這能不能進也不是奴婢說了算的,王爺的命令奴婢也不敢違抗,喬姑娘還是請回吧,若是喬姑娘不放心,奴婢派人去喬姑娘那裡通傳王妃的消息便是。”
喬莞爾看起來極其失望的樣子,略略垂了下眼輕聲道:“王妃既不願見我莞爾也實在不便強求,隻是這香料是我從老家一家老字號帶來的,安神養身一向是極好的,還請姑娘替王妃收下,也是我對王妃的一點兒心意。”
說著喬莞爾從身後晴柔手裡拿過一個籃子,遞到了綠袖麵前,那神情韻致楚楚的,看得綠袖一個女子都禁不住心裡一顫,她慌忙衝喬莞爾擺擺手道:“喬姑娘真是太客氣了,婢子隻是一個下人,哪裡值得喬姑娘這般對待了,喬姑娘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喬莞爾依舊是輕輕柔柔地笑笑,將籃子遞到綠袖手裡點了點頭,也沒多做停留便帶著晴柔轉身離去。
綠袖看了看手中精致的籃子心裡為難,想了一瞬還是轉身進了屋子。
裡屋的黃梨木大床上正坐著一個麵色稍白的女子,聽見綠袖進屋的響動她依舊轉頭看著窗外,似乎一點都沒覺察到有人進屋了。
“王妃。”綠袖怯怯叫了一聲,“剛才喬莞爾姑娘來了,奴婢沒讓她進,但她給王妃帶了些香料,說是可以安神養身的。”
景映桐慢慢轉過頭來,在床上躺的久了她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一雙秋水般的眼瞳融融的帶著幾絲病氣,原本淩厲美豔的長相也添了幾分柔弱之感,她看著綠袖手中精致的籃子慢慢說道:“那就放在一邊吧。”
雁書卻聽不下去了,劈手奪過綠袖手中的籃子怒道:“她能安什麼好心,三天兩頭子地往這跑,不過是想撞見王爺罷了,這幾天王爺來的不勤了便也不想方設法地進屋了,她若真有真這麼好心就彆來王妃麵前添堵!”
景映桐揉揉頭,神情懨懨地截住雁書的話頭道:“雁書。”
雁書反應過來,知曉自己驚擾了景映桐休息立馬住了嘴,她嗓門壓低下來望著景映桐道:“可這喬姑娘送來的東西咱還是莫要用了吧,讓奴婢去扔了吧。”
景映桐又掃了那籃子一眼輕聲道:“用就不必了,我也不喜這些香料,隻是這扔就先彆慌扔了,喬莞爾方才那麼大張旗鼓地來送東西,若是立即扔了又要被人說不識好歹了,等過兩日再悄聲扔掉吧。”
雁書自知理虧,將東西放下開口道:“還是王妃思慮得周全,奴婢也是急了,看見她們來您麵前獻這些沒必要的殷勤就心裡來氣,您這一病在床上躺了也有兩個月了,各路牛鬼蛇神揪準了機會立馬積壓壓地上來了!不說彆的,就說那鐘姨娘蘭娘這幾日都打扮得花兒似的招展,王妃您以前待她們可不薄啊!”
景映桐卻沒有雁書這些個氣憤,又將頭轉向了窗外雲淡風輕地說:“王爺本來也需要人伺候,再說她們進了王府,這一輩子也隻有這麼點盼頭了,想抓住機會為自己尋些依靠也沒什麼。”
“也就王妃您心眼好!”雁書依舊憤憤不平,“說實在的王妃,奴婢覺得您對王爺是不是太冷淡點了,您剛剛病的那頭一個月,王爺可是天天往這跑的,若不是您一直不理王爺,他也不會這些日子都不太來了”
雁書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抬眼小心瞅著景映桐的神色。
那一日她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隻知王妃被侯爺叫走,後來王爺不知怎的來了侯府將王妃給接走了。
自那日回去後王妃就病了,太醫說王妃受了驚嚇心神不安,再加上這段日子操勞過度才會這樣,而且這一病就病到現在,一直沒有大好起來。
王爺似乎是很關心王妃,每日下了朝都要來這裡看她,可王妃卻也不理王爺,隻是偏著頭淡淡瞧著窗外的風景,一來二去王爺被這麼冷落下去,便也不來了。
雁書心裡著急,但看見王妃一直身子不好便也沒太敢勸,而且王妃這久病不好,漸漸地王府裡就各種聲音就起來了。
王妃以前為人嚴厲,府裡的下人多半就不服她,上回祈哥兒生病王爺發怒,就有好些個人等著看王妃的笑話,那事倒是風平浪靜地過去了,但如今王妃病了便有更多人圍著看熱鬨了。
雖然雁書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也知道那日在永安侯府定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兒,如今王妃和娘家鬨得不好,和王爺的關係又僵了,可該如何是好呢。
雁書這幾日就一直在發愁,頭發都愁白了好幾根。
“我累了,你們先出去吧。”景映桐神色懨懨地又躺下了,將縷金繡花薄被慢慢拉到身上蓋好,“待會晚膳的時候再來叫我便是。”
雁書見她又是這個反應心裡雖無奈,可也不敢再勸,隻得拉了綠袖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