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檔子事, 安昶午後也沒出門, 生怕景映桐再出什麼意外。轉眼便到了晚上,小青將木門閂好就合衣在外間睡了。
他們住的地方一共有三間屋,往常安昶都是去另一間貯藏東西的小屋子裡睡,那裡麵一股子陳舊發腥的氣味,尤其是一入冬,裡麵就跟一個大冰窖似的。
但安昶卻像是習以為常了似的, 每次都毫無怨言地抱著他用破布層層包裹的寶貝劍去那兒睡,這回他看著小青幫景映桐上完了藥, 正要去自己的小屋子裡睡, 景映桐突然把他叫住了。
“你”她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楚神情,“你過來一下。”
安昶的臉立馬紅了, 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眼前的人又是自己朝思暮想著的,昏黃的燈光拂在她細白的脖頸上, 將女子的玉膚勾描的如羊脂美玉般動人心魄。
他心中一熱,突然想到了什麼低下頭去支支吾吾道。
“你,你不用這樣,我我”
“你什麼啊?”景映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有話跟你說。”
安昶此時才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他生怕她看出來他方才不磊落的心思, 將劍往衣擺上抹抹緩釋了一下緊張, 才低著頭跟她走了進去。
景映桐身上的傷還沒儘好, 走起路來還很困難, 安昶看不下去扶了她一把,見她沒有拒絕心裡暗暗一喜,慢慢地扶著她走進了屋子。
若是單看這房子的外表,決計想不到裡麵還能布置的這麼好,雖和在京城裡的地方沒法兒比,卻在一塊小小地落裡極儘所能的溫暖舒適。
景映桐走了幾步,便覺得腰間的傷口疼痛難忍,安昶看出來她腳步的遲疑,乾脆直接打橫抱起她,將她輕輕放在了榻上。
除了上回他救她,這似乎還是第一次他們之間有這麼親密的接觸,但男子的動作卻極有分寸絲毫也不逾越,他將她放下來以後便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那神情活像等待教導主任訓話的小學生。
景映桐沒忍住輕輕笑了出來:“你那麼嚴肅做什麼,我就是有些話想跟你說,你彆緊張。”
“我我沒有,”安昶難得的離她這麼近,鼻端甚至能聞見她身上溫暖的馨香,他緊張之下就有些口吃,“什麼話,你,你說吧。”
“小公爺。”
安昶愣愣地抬起頭,自從他們來了這兒以後,就自覺地告彆了以前的稱謂,在外人麵前似乎真的隻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俗世夫妻,乍然聽到她這麼叫他,他一時之間竟愣了神。
“我一直想問問你,”景映桐伸手輕輕撥弄著燈芯,神情說不出的細致溫柔,“你當初到底為何會對我一個有夫之婦存了心思呢?”
“我因為我很早就知曉了你們之間的事兒。我知道楚王已經把你給休了,我以為既然你已經是自由身,我就可以”安昶偷偷瞅了景映桐一眼,眼中的含義不言而喻,“這是我頭一回這麼喜歡一個姑娘,所以知道你們已經不在一起了,我那時候還挺高興的,所以才會做出那些出格的舉動”
景映桐一怔,倒是真的沒想到這回事:“你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啊”
“我在宮宴上看你,惹得你不好意思了,楚王他還瞪我。”安昶越說越不好意思,“對不起啊,隻是我不知怎麼表達,以前師兄們教我,若是喜歡一個姑娘,一定要叫她看出來才成,所以就要大膽地瞧她。”
“你師兄怎麼不教你好啊。”景映桐瞧著他這樣子可愛,實在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若是你以後再喜歡上彆家姑娘可不能這樣了,嚇壞了人家可怎麼辦,對了,你怎麼知道他把我休了?”
安昶本來想說“我不會再喜歡彆的姑娘了”,但看著她還是將這句話給咽了回去,他撓了撓頭悶聲開口。
“說來也巧,我剛回京城的時候悶得難受,經常到處亂跑,你上回見我就是其中一回。後來有一次我救下了一個被賊人欺負的女子,無意間竟發現她包袱上有楚王府的印記。我自打上回見了你,就格外留意你們府裡的事兒,一問才知她是從鄉下莊子裡逃出來的,就是因為知曉了你被休的事兒,所以才被看守關押了起來。”
“你說的是雲姨娘吧。”景映桐還記得她穿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雲姨娘,這麼一想真是恍如隔世,“後來呢?”
“後來她就被王府裡的人帶走了,看來楚王看她看的還是很緊的,再後來我就不知道了。”安昶默默地垂下了頭,“她擅自跑出來,楚王又真對你上了心思,肯定不想叫這事泄露出去,她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景映桐也沒說話,除了一開始雲姨娘的囂張跋扈,她實在也對雲姨娘留不下什麼印象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她現在連自己都顧不好,更沒有什麼心思去可憐旁人。
“不論怎麼樣,這些事兒都過去了,我今日將你叫來,是想跟你說說孩子的事。”景映桐的神情驟然溫柔下來,她輕輕地撫著自己的肚子柔聲說,“這些日子,你對我的救命之恩還有悉心照顧,我無以為報,若是來日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可是小公爺,這一切也該到頭了。我不能這麼自私,這樣無知無覺地貪戀著你的好,你方才也聽到了,我有孕了,總不能再讓你接著照顧我的孩子,你該有自己的生活和前程,孩子我自己會養的,你走吧。他們想叫我死,你本就是無辜牽扯進來的,隻要我消失了,這一切都會回到正軌的。”
“你要乾什麼!”安昶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要說傻話啊,大夫隻是說可能有生命危險,又沒說一定有,當初我娘生我的時候也是九死一生,我被生出來彆人也斷定活不了。可我還是活下來了啊,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你彆想不開啊。”
“真是個傻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既然已經決定了留下孩子,又怎會隨意輕生,對自己和孩子不負責呢。”景映桐又摸了摸安昶的頭,神情突地微微嚴肅起來,“隻是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能養他,也能對他的將來負責。小公爺,你也該好好想想自己以後的路了。”
“我早就想好了,有些事是不需要想的,從在刑部大牢裡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想好了。”安昶頭一回忘乎所以地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我隻是想陪著你,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叫我怎麼放心得下?若你執意如此,我就去告訴慕琮,他一定會來找你的,若你不讓我照顧你,就讓他來管你和孩子吧。”
“不,不要,”景映桐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連被安昶握住的手都微微發顫了起來,“求你彆告訴他,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本來是以為我能好好跟他在一起,可是經過上回那件事我真的怕了,我不是他那種從小就生活在爾虞我詐中,滿手塗滿鮮血的人,說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罷,我實在不想再受一回那種罪了。尤其是知道有了孩子之後我想好好保護我的孩子,不想讓他從小就步步危機,不想讓他從小就遭受各種各樣的陰謀與迫害。慕琮他還有更廣闊的將來,他要麵對的還有很多,這些我都受不起。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自己的,我寧願孩子過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生活,也不想他去當什麼尊貴無比的王侯將相。我希望他真覺得我死了,我和他今生無緣,也不想再糾纏下去了,我不是那種能陪他走下去的女人,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樣無所顧忌地瘋狂愛他,我愛惜自己的命,更愛惜孩子的,就此彆過對誰都好,小公爺,若你回去京城,能不能彆告訴他我的消息,我真的害怕了。”
“他怎麼會信呢,若我回去了,他掘地三尺也會把你找出來的。”
“我有法子讓他信我已經死了,”景映桐抿緊下唇轉過頭去,“再說他也沒他說的那麼愛我,他已經要娶太子妃了,我聽說是萬歲爺親自下的旨,正好衝衝我帶給他的晦氣。若我回去了以這種身份,也隻能做個不入流的妾,我現在是什麼都沒了,可也不想自甘下賤。”
安昶一愣,顯然也是聽說了這回事,他慢慢鬆開她的手,垂下眼輕聲說。
“就沒有其他的可能麼?”
“什麼?”景映桐讓自己漸漸平靜下來,看著他有些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