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命人種滿杏花樹,假裝我們之間還沒有發生那一切,假裝我和她還在那一株杏樹下心無隔閡地相望。”皇上苦澀地笑了笑,“我從那時起就無比渴望至高無上的權力,在經過多年的籌劃之後,我終於有了擊垮三皇兄的本事。這個時候我已經牢牢把控了整座皇城,就像現在的琮兒一樣,可她卻不知從哪得知了我的意圖,冒著大雪來府上求我。”
皇上眼神邈遠像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天的風雪之夜。
“她求我放過齊王,隻要我放過齊王,她願意委身於我,做奴婢做妾室她都願意。她跪在我麵前苦苦哀求我,說齊王心氣極高,若我執意相逼他就隻有死路一條,看著她這麼跪在我麵前求我,我真的猶豫了,我本來就沒有辦法拒絕她,所以我答應她了。當晚,她就把自己給了我,我終於得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兒,也想著就此收手,帶著她隱居塵世,可是”
皇上的瞳孔劇烈收縮起來:“第二日我親自去城東給她買愛吃的石榴酥,卻在那裡遭到了齊王人的行刺,我受了重傷,昏迷了過去,京中大亂,心腹守著我救了幾日幾夜我才終於活過來,而為了保護我,我的人手折損了不少,後來即使我身居高位,早已視人命為草芥,可我卻永遠忘不了他們為我丟掉的性命,我一輩子都對不起他們,也一輩子都再也無法補償他們。”
“因為我的輕信,因為我耽於情愛,害死了這些陪我從一無所有走到權傾朝野的人。若說以前我還能做一個隻顧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少年郎,可從那一日起我便丟了這資格,後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我設計逼死齊王,讓他孤苦無望之下自殺,讓他死後也無葬身之地。你母妃恨我再也不肯理我,我們之間也隻剩下了強迫,囚禁,和漫無邊際的索求,不管我怎麼強要她,她都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後來終於有了你,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會就此緩和,所以叫宮女太監日日夜夜地盯著她生下了你,那是我登基以來最快樂的一天,因為我和她終於有孩子了,可她”
景映桐感覺慕琮的手輕輕顫抖了起來,她上前一步輕輕擁住了男子的胳膊,慕琮回頭朝她看了一眼,唇色蒼白地一笑:“我沒事。”
“可她看都不看你一眼就要摔死你,我真的絕望了我知道她再也不肯原諒我了,我們也再也回不到那溫存和煦的一夜了。可明明是她先騙我的,她明明就是想要我的命,可我還是放不下她,我從未真正擁有過她,就連那一夜她的細膩溫柔,也是騙我的。”皇上閉上眼,兩行淚順著他無光的麵容滾落下來,“我用儘了一切辦法,都喚不醒她那顆冰冷死寂的心,漸漸地我連你都怕,看見你就忍不住想羞辱想折磨,以期求看見她的一點反應,可因為我,她連帶著你一起恨了起來,不論我怎麼在她麵前羞辱你,她都不肯理我。即便我在她麵前寵幸她的貼身宮女,她也神色冰冷不起一絲波瀾她自從生了你之後身子折損不能再生育,我將宮女賜死,讓永嘉記在她名下,可她依舊無動於衷,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聖上有沒有想過,萬一她真的沒騙您呢?”景映桐終於聽不下去,忍不住開口,“萬一刺殺您真是齊王的主意,和琮哥的母妃無關呢。為什麼你要轉而折磨自己的兒子,他做錯了什麼,像聖上這樣的人,怎麼配做一個父親!他母妃不愛他,您也不愛他,為什麼你們兩個的仇恨要轉接到一個孩子身上,他還那麼小,你就那麼殘忍地毀掉了他的一生!”
慕琮突然伸手摟過景映桐,將她扣在懷裡揉了揉她的頭:“我沒事。”
皇上悲嗆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個做的不對,可是我已經沒回頭路了。至於她究竟有沒有騙我,如今到我死,我也不知道。但我卻知曉,她一直不愛我。所以我還了她自由,讓她死後去亂葬崗找她的齊王去了,我這一生最想的就是能擁有她,可到死她都沒能真正地屬於我。我這些年納了不少女人進宮,可心裡卻一直獨自認定著對她的承諾,雖然她根本就不稀罕,但她是我唯一的妻,你也是我名正言順唯一的孩子。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權力,地位,甚至若你恨我,在我死後怎麼對我我都毫無怨言,我知道你是個有抱負的孩子,天下大勢還未定,父皇做不到的,就期許著你能做到了。”
“那皇後和太子呢,父皇這麼些年對他們的信重,也都是在演戲嗎?”
“當初朕給你母妃這皇後之位她不要,朕便隨意施舍了一個女人,皇後也知自己的鳳位是撿來的,所以這麼些年一直戰戰兢兢,也一直從心底懼怕於你。至於廢太子,本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這麼多年朕隻不過讓他給你做塊擋箭牌罷了,順便能借機收拾安家,誰知你親手阻止了朕。”
“以前我隻聽聞帝王無情,如今可算是真真切切地見識到了。”慕琮攥緊景映桐的手,“既然這樣,父皇當年為何要招攬她們進宮,後宮佳麗三千,這也成了她們的紅顏埋骨處。”
“身居高位,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朕當初登上皇位靠的本來就是各方協助,自然也得期許他們想要的。不過你不需擔心這些,因為朕已經幫你把所有的內憂都除儘了,留給你的是一個清平之世,這是朕作為父親,最自豪的一點。”皇上淡淡地掃了景映桐一眼,“你可以唯一人而已,至於能不能守得住這個局麵,就看你自個的本事了,隻是最後,朕有件事還想求托於你。”
“你說。”
“放過信王吧。”皇上似是有些疲倦地垂下眼,“朕知道你恨他,也知道他是一個後宮嬪妃與他人生下的野種,可朕卻感謝他,朕一開始即位內憂外患,因為強占寧曦之事也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朕當時半真半假地厭惡於你,也有些保護你的想法。朕知道信王對你的念想,一開始雖然因為垂涎於你感到嫌惡,但後來卻發現他是真心實意保護你的,這麼些年為了你他把自己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朕知道你恨他,但是放過這個孩子吧,若是沒有他,也許你真的因為傷口惡化,而落下終身殘疾了。”
慕琮抿緊唇,又想起了她身上那些累累錯錯的傷口:“不可能。”
“我替他答應了,放過信王。”
慕琮不可置信地看向景映桐。
景映桐抬頭朝他一笑,眼中浮現出了些濕潤的淚意:“我也恨他,也怕他,但我卻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種同病相憐之感,我們都是愛著你的人。他也確實傾儘所能守護過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可之於你,卻無法去心無掛礙地恨他,既然聖上這樣說了,你就答應了吧。而且信王,如今已經全身儘殘廢人一個了,他每日過的生不如死,卻因為你還在這世上不肯主動自儘,這場無休止的折磨,也該到頭了。”
慕琮沒有說話,一旁的皇上卻微微彎起嘴角,慢慢躺下去闔上了眼:“朕也沒什麼要叮囑你的了,你們出去吧,朕想睡一會了。”
慕琮想說什麼,皇上卻已合上了眼,慕琮抱緊懷中的女兒,拉著景映桐遲遲轉身。
“父皇。”
“兒臣,不怪你了。”
隨著房門輕輕合上的響動,皇上眼角緩緩滾下來一顆淚珠。
他似乎又看到那年杏花雨中,那個少女淺淺彎彎的笑
醜時,一聲悲嗆深長的呼喊驟然刺破了皇城裡的寂靜。
“聖上駕崩了!”
廢殿裡,廢太子慕瑞緩緩站起身子,他一身破爛的衣袍上滿是汙穢,他站在幽幽燭火處,神色晦暗地看向安芷蓉。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是個廢物,到了最後不單落了一身臟病,還是這個下場。現在慕琮要即位了,他不會放過我的。”
安芷蓉身著樸素整潔的荊釵布裙,她柔柔地衝著慕瑞一笑,突然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眼裡再也沒了平素裡的強勢和聰敏,她就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女人一般,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愛人。
“不,殿下在妾身心中,一直是個蓋世英雄。”
慕瑞怔怔看了她一眼,突然幾分瘋癲地大笑了起來,他緊緊抱住安芷蓉,眼角擠出了幾點晶瑩的淚珠。
安芷蓉神色安寧地任他抱著,伸出纖纖素手,輕輕碰倒了桌案上的燭台。
當晚,廢殿起火,前太子慕瑞和太子妃安芷蓉都喪身火海之中,連屍骨都被燒作了焦灰。
而這一晚,京中最大的珠寶鋪子玲瓏齋也起了大火,數不清的珍寶珠玉儘數焚毀,一同葬身大火之中的,還有玲瓏齋的老板梅玲瓏和前刑部尚書裴炎。
皇上留下詔書令太子慕琮即位,慕琮即位後,年號景初。
慕琮即位後立景氏為後,景氏之女為長公主,封號安成。同時養子慕家祈也成為皇長子,一同被記入了皇家玉牒之中。
新帝手腕雷霆鐵血,即位後迅速掃蕩平了各處非議,自此,天下初定,民生安居樂業,百姓生活蒸蒸日上。
景初二年,一個衣衫襤簍周身殘疾之人,由一個麵色蠟黃的女子推著慢慢走出皇城,在即將出宮門的那一刻,他突然急急伸手拉住了身邊隨行侍衛的衣角,隨著他拉扯的動作,胳膊上縱橫交錯的傷口也露了出來,竟是已沒了皮肉,細瘦的胳膊上露出了森森白骨。
“侍衛大哥,我求求你了,你叫我看聖上一眼吧,就一眼,就一眼行不行!”
侍衛滿是厭惡地想將他的手從身上扯開,那手卻像藤蔓一般死死扒著他,雖已經殘損的不成樣子,卻宛若鐵鑄一樣怎麼也扯不開,侍衛看著那毀壞的不成樣子的殘軀隻覺得心裡作嘔。
“聖上日理萬機,豈是你一個庶人想見就能見到的,聖上放過你已是格外開恩,若是再不走聖上改了主意,看你有沒有地方後悔去!”
那男子還欲再求,身旁推著他的女子卻溫柔地俯下了身子看著他:“王爺,咱們走吧,彆再求了,以後若是有機會,總歸還能見到的。”
信王眼裡的光緩緩黯淡下來,終於慢慢鬆開了攥住那侍衛衣角的手。
女子以瘦弱的身軀繼續推著他朝宮外走去,漸漸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皇城裡。
宮城浩遠,天空碧藍如洗,不知從哪飄來了不知名的幽香,竟是又到了一年中的冉冉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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