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俞喬又重複一遍,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她眼眸略彎,甚至含了點笑,像個無心之人。
夏侯衍拍手喚進隨行侍從,將聘禮全數抬入院中,又留下幾名侍女,一個小身板從院外顛顛地跑進來,站到夏侯衍腳邊。
夏侯衍拍拍他的頭,“這個侍童也留給你。”
小童邁著短腿,聽話地跑到她身邊,是姬貳。
“三日後,我來迎親。”夏侯衍轉向謝留,“到時候希望謝少宗主開啟中門,可彆做今日這樣的事了。”
這句話帶著明晃晃的威脅,謝留麵無表情,隻冷冷看著他。
夏侯衍轉眸對俞喬一笑,笑得俞喬後背發涼。
*
他的笑容在離開院落後,轉瞬就收了回去,係統蹲在他肩頭,不解地問道:“宿主,你不是懷疑男二對喬喬心懷不軌嗎,剛剛為何不強逼他解開契約,把喬喬帶走?還三天後再來迎親,你就不怕他帶著喬喬連夜跑路,讓你連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姬長離被它吵得煩,“我留了姬貳。”
係統沉默片刻,它的智能程序怎麼也理解不了姬長離的做法,“何必多此一舉。”
姬長離摸了摸身下順滑的馬鬃,淡然道:“讓你的喬喬親自逼著他解契,不是更有趣些?”
係統恍然大悟:“……”大魔頭蝦仁豬心,蝦仁豬心!
“那萬一喬喬不忍心呢?”
“她哪來的心?”
係統:呸!你才沒有心。
姬長離語氣篤定地說,“更何況,她沒得選擇,隻有我才會幫她救那隻鳥妖,救她的兒子。”
“……那以後也是你兒子。”
姬長離不悅地瞥係統一眼,在它再提問之前,先開口問道,“為何我感受不到俞喬的情緒?”
他之前便發現這個情況,隻是沒放在心上,但剛剛在院中,他有那麼片刻,很好奇俞喬的情緒波動。
係統:啊這……
“說。”姬長離捏住它。
係統哭唧唧道:“因為女主是異世來魂,是不一樣的,你當然感知不到。”其實不是,如果喬喬一點感情變化就被他捕捉到,那女主就太處於被動了,這很不ok。談戀愛嘛,當然要朦朦朧朧一層紗,才更有情趣些。
“但作為彌補,所以就有了好感度實時播報功能啦。”
係統歡快的尾音結束在被捏的尖叫中。
無方城主要迎娶禦獸宗謝少宗主的靈獸這個消息,在當日就傳遍整座無方城。
街頭巷尾全在議論這件事,有些單純的百姓茫茫然地問道:“靈獸?靈獸也能嫁娶麼?咱們城主的口味也太重了點。”
夏侯衍,風評被害。
有修士道:“你懂什麼,禦獸宗的靈獸能是一般靈獸嗎?禦獸宗少宗主的靈獸,那就更不可能是一般靈獸了。”
“禦獸宗門內,同靈獸成婚的可多了去了,我記得禦獸宗九域長老就嫁給了她的靈獸,孤陋寡聞,少見多怪。”
“禦獸宗也有靈獸同彆派聯姻的,有那麼幾樁,夏侯城主不是頭一個。”
“嘖嘖嘖,不敢苟同,不敢苟同啊!”
茶館說書先生迅速編寫了一個跌宕起伏、
蕩人心魂,一城之主與小小靈獸的愛情故事,簡而言之,就是修真界版本的灰姑娘,在這篇故事中,謝留也友情出演,是個慘遭靈獸拋棄的可憐男二。
被全城熱議的當事人之一此時正縮在輪椅上,被禦獸宗三位長老虎視眈眈地瞪著,乖得像隻鵪鶉。
禦獸宗的長老們愛憎分明,之前好不容易對俞喬態度有所改觀,今天她就成了叛徒,長老們的態度自然又恢複到最開始的敵視。
俞喬無話可說。
謝留斜靠在軟榻上,臉色慘白如紙,他早間被姬長離——不,更可能是她——氣得氣血翻湧,大魔頭剛走,他就吐出一口血,軟倒下去,幸好被吳若及時撈住。
過了大半個時辰,又服過湯藥後,謝留的臉色才稍稍恢複些許,對被防在角落裡的俞喬招招手。
三位長老很不情願,他們擔心謝留年少,會因為一時的衝動做出錯誤的決定,這樣一條魚妖是不值得禦獸宗和夏侯衍翻臉的。
更何況,無方城背後還牽扯著那麼多的正道宗門。
謝留擺手,讓他們放俞喬過去,嗓音很虛弱地問道:“你如果反悔,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
俞喬餘光掃見三位長老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她彎起眼眸笑了笑,“謝謝少宗主這幾日的關照,我隻是一條草莽水精,自由自在慣了,不習慣被束縛,希望你能找到更適合你的靈獸。”
謝留沉默片刻,歎息道:“今日夏侯衍這般誌在必得地要你,想來定是就留不住你了。”
在俞喬開口答應之時,謝留便猛然猜到他們昨夜恐怕就已經達成共識,昨夜那座隻出不進的陣法就讓他心生疑慮,隻不過,他還是太過自信。
忽視了眼前的人是半妖啊,它有一半的異心,不可能再如從前一般聽話。
他們如今都被困在這無方城中,以他現在這具羸弱的軀殼,根本做不了什麼。
謝留的眼眸越發陰翳,他狀若虛脫般地垂下眼,遮掩住眼底的情緒,過了好半晌,才重新開口道:“我不清楚你與他做了什麼交易,但夏侯衍此人絕不簡單,他那妾室雪姬亦不是普通人,而是北極雪原誕生的雪妖,你在她麵前定會處處受到壓製,萬事都要當心。”
俞喬點點頭,謝留既然這樣說,難道他沒看出她的妖王血脈?
謝留又遞給她一塊玉玨,“這是禦獸宗的傳音符,你拿著,如果有事隨時聯係我。”
俞喬沒有接,禦獸宗這個時候不願意牽扯進來,難道以後就願意了嗎,傳音符給她也無任何用處,隻多負擔一份人情,徒增牽連,“我與少宗主隻是萍水相逢,以後想必也不會再有交集,不值得少宗主如此待我。”
謝留被她清淩淩的語氣弄得怔了征,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複雜神色,隔了半晌才勾勾嘴角,說道:“你現在還是我的靈獸,自然值得。”
他嘴角雖含著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將傳音符收回去,“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伸手過來,趁著解契之前,我教你如何將靈妖二氣調理順暢,好解下禁靈鐲,免得你到了夏侯衍那裡吃虧。”
三位長老一直在旁邊沒吭聲,此時終於忍不住,急道:“少主,以你的身體情況,哪裡還受得住……”
謝留抬眸看去,一瞬之間的冷厲眼神讓長老們都噤若寒蟬,眼帶驚疑。謝留垂下眼眸,掩嘴咳了下,溫聲道:“長老們無須擔心,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俞喬猶豫著沒有動,謝留好得讓她有些不知該作何反應。
“怎麼,你想帶著禁靈鐲入夏侯衍的門?”謝留說完,便攤開手靜靜等著她。
俞喬沉默片刻,將脈門放到他手中。
謝留先將法訣傳給她,才放出靈力順著契紋湧入她經脈,禁靈鐲的枝蔓銀絲一根根漸次打開,緩緩放出她被禁錮的靈氣和妖氣。
他的靈力很弱,遊絲一般,卻能精準地將她經脈裡絞纏在一起又互不相容的兩股力量一縷縷分開,俞喬神念跟著他的引導,大致明白些許,往後再自己研究一下,應該不難領會。
如此循環一周,謝留額角出了一層薄汗,麵色越發蒼白得透明,宛如一碰就會碎似的。
“這隻能維持一時,不能長久,妖修和人修走的是不同的修煉路子,可以說截然相反,你若想完全掌控兩種修行,就需得在身體裡煉成兩套修煉體係,將劍靈之氣和妖氣徹底分開,彼此互不乾擾才行。”
靈獸和妖係出同源,普天之下,應是沒有哪個宗門能比禦獸宗了解妖修的修行體係,“我予你一套靈獸的修行功法,你可參考。”他說著,不等俞喬說話,便指尖輕點,將那套功法傳入她的神念。
“夏侯衍來迎親之前,我會取出心頭血,將解契靈符一道給你。這兩日你便自行去領悟修煉,務必要取下禁靈鐲。”
謝留的這一番舉動,對俞喬來說,可以算是仁至義儘,簡直是在世的活菩薩。他做的實在太多,俞喬不由得有些動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他的年歲,明明還未及弱冠,比前後活了兩輩子的俞喬要小上好幾歲,可能是纏綿病榻的緣故,心性成熟得比較早,謝留說話做事沉穩得不像是個少年人。
尤其是現在,這種感覺愈發強烈,讓她心底不由得竟生出些許依戀。
這種感覺,她還一點都不陌生,從她心底深處浮現,俞喬心裡猛然一驚,腦海裡依稀閃過一副模糊的畫麵,一個人影映照在水麵,水波晃蕩得太厲害,她實在看不清。
腦海裡的畫麵一閃而逝,快到她根本捕捉不住,俞喬茫然地眨眨眼睛。
謝留問道:“怎麼了?”
俞喬呆怔片刻,搖搖頭,低聲道:“對不起。”
謝留笑了,“不怪你,本就是我強行契約的你,是我應該先道歉才對。”
他說完這句話便頹然地傾靠到塌上,闔上眼睛,白色長袍下的身軀單薄如紙,像是呼吸重了都能將他吹走。
俞喬最後看他一眼,領著姬貳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情緒不大高,呆呆地坐在那盯著燭火看,若是一直能隻把他們當做紙上的一段筆墨,她肯定會輕鬆很多。
正失神間,嘴唇上被喂來一塊硬物,一股甜味鑽入鼻息,俞喬迷蒙的眼眸重新聚焦,近距離看到姬貳那張麵無表情的娃娃臉。
他捏著一塊飴糖往俞喬嘴裡塞,就跟當初往俞喬手辦嘴裡塞一樣。
俞喬下意識張開嘴,讓他把這顆糖抵進嘴裡,姬貳喂完糖,什麼都沒說,又乖乖退回角落去,骨碌碌的眼睛盯著她,儘忠職守地當著不起眼的工具人。
她白日裡雖然答應了姬長離的求親,可並不代表心裡就樂意,她明明說過自己能解決契約的事,姬長離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他打算做什麼,連告訴都不告訴她一聲,就直接上門來,簡直就是把她當鴨子趕,去踐踏彆人的心。
俞喬恨不能現紮一個大魔
頭的小人出氣。
實際上,不用她做,姬長離這邊已經被紮得不輕,俞喬這裡發生的一切,姬長離都通過傀儡侍童的雙眼看在眼裡。
他手裡拿著一卷賬簿,就聽著係統的聲音三不五時地叮一聲,播報女主好感度下降。
那緩慢跳動的數字,跟鈍刀子割肉差不多,傷不了他分毫,就是惱人得緊。
姬長離煩躁地一把甩開賬簿,不等他說話,係統先行搶答:“這是被動播報功能,我也沒辦法,彆捏我,求求了!”
係統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這可真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姬長離:“……”
之後的三天,俞喬都閉門不出,她循著謝留教她的方法,終於將自己體內打架的力量拆分開,再次用靈力將妖氣鎖入內府。
這兩種力量,天生就不對盤,一道順流,一道逆流,俞喬運轉劍靈之氣時,便不能運轉妖氣,運轉妖氣時,便不能運轉劍靈之氣,若想要建立起兩套互不乾擾的循環體係,這怕是個修建長城一樣的持久戰。
好在現在也不著急,禁靈鐲從手腕上鬆脫,她的魚尾終於重新分化雙腿。
她終於又站起來了!
俞喬起身蹦躂兩下,抱起姬貳小可愛,倒頭撲到床上,她這兩日多來,心力交瘁,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逆鱗感應到主體的變化,泛起微微波動,姬長離拿出來看一眼,重又放回去,他閉上眼睛,連上傀儡的五感。
視線裡朦朦朧朧,什麼都看不分明,繼而他感覺到勒在自己身上的手臂,還有臉頰下柔軟的觸感,一股泛著甜味的馨香湧入嗅覺。
姬長離猛然意識到靠在他臉上的是什麼,急匆匆切斷聯係。
姬貳眨巴著烏黑的大眼睛,“???”
俞喬感覺自己才合上眼沒多久,就被人拖起來,她渾身無力地坐在梳妝台前,牽線木偶一樣被人擺弄。
姬長離將成婚的一應嫁衣、頭麵,甚至花鈿都送來了,熟練得宛如一個結婚無數次的老司機。
吳若長老按時送來靈符,符紙上懸著一滴鮮紅的血液,“你自行取血,滴入其中就行,踏出這個門後,你與我禦獸宗,與謝留再無瓜葛。”
“謝吳若長老。”俞喬抿抿唇,“願少宗主安好。”
吳若歎息一聲,在他看來,俞喬選擇夏侯衍,無異於自投羅網。
俞喬等吳若走了,拿著靈符坐回梳妝台前,她拉開衣襟,凝出一縷劍氣彙入心臟,裹住血液破體而出。
胸口一瞬間的劇痛讓她差點暈死過去,取心頭血,也太疼了吧!
俞喬整個人都縮在紅色的嫁衣裡,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胸口雪白的肌膚上,一條劍氣破開的血痕,在緩慢地愈合。
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她當時是昏得有多死,才會被謝留取血都沒被痛醒?
俞喬抬手將那滴血引入靈符,符陣驅動,血液隨著符文重合再分開,她手腕上的契紋一寸寸消失,最終了無痕跡。
迎親的樂聲從外麵遙遙傳來,俞喬臉色慘白,姬貳從妝屜裡取出一盒口脂,用小手指蘸了,給她抹在唇上。
出門前,俞喬最後看了一眼鏡子,好一個絕色女鬼,配大魔王,簡直絕了。
她看到夏侯衍的身影大步踏進院中,不由得皺眉,雖然隻是逢場作戲,但她寧願此時看到的是姬長離的本來麵目,也不想看到夏侯衍這樣惡心之人的臉。
姬長離看著她也在皺眉,抬起手,指腹按住她的唇上,用力抹過,嫌棄道:“你是剛吃完小孩嗎?”
俞喬:“……”
俞喬伸手要去擦,被他順手截住,握進手裡,姬長離牽著她走了幾步,偏頭看她一眼,彎下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俞喬:“你又做什麼!”
“我看你做魚做久了,似乎忘了怎麼走路了。”
俞喬:“……”你嘴巴有毒嗎!
在被姬長離抱出門前,俞喬依稀看見謝留的身影,那一身青衫纖弱得像是秋風裡的垂柳,倚在窗前,對她揮了揮手。
【叮——女主好感度下降10%,當前好感度-97/100】
姬長離:“???”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光太亮太刺眼了,我不喜歡,走完劇情就親手熄滅它。
但是,如果有人要碰他的光。
男主:汪汪汪汪汪汪——
指著男二猛敲黑板,狗子,這才是正確的賣慘姿勢,你快記筆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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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大家看得糊塗,提前做一下解釋:
男主能感受到的彆人的情緒波動:七情六欲及其衍生的情感(女主的被屏蔽了,不讓男主知道)
好感度實時播報:
今天大魔頭跳脫衣舞啦,好感度飆升99.9%【我就是看看,我心裡還沒有你,衣服一穿,好感度能瞬間回到0(打個比方,我喬才不是這樣拔x無情的lsp)】
今天大魔頭搶了喬的肉丸,可惡,好感度下降5%【但我還是喜歡他的(這個情緒男主感受不到】。播報的是這種波動比較大的淺層情緒,男主隻能聽到好感度的升降,不能知道這升降究竟是來源於喜歡、害怕、討厭還是憐憫諸如此類的感情。
但實際上,淺層情緒會受到深層感情影響,喜歡一個人,好感度的平均值怎麼也在及格線上啦,但是峰值和穀值那就不一定了。
喬喬會好好玩一玩大魔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