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後,在城主府的仆從們口中流傳了三個版本的流言。
第一個版本出自新夫人院落中的侍從,他們說,城主自新婚之夜起,便再也沒有下過新夫人的床,熱水要了一桶又一桶,廚房為此還專門做了許多補腎壯身的膳食,新夫人深不可測。
第二個版本來自大婚當夜在前院宴廳伺候的侍從,隻道城主雖中途離席,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又重回宴廳,和客人高聲宴飲,後來雪姬前來服侍城主,待宴席散場後,城主便和雪姬一同回了霜花院,再也沒出來過。
第三個版本來自主院的侍從,據說是一位白衣若雪,清冷高雅的俊俏郎君,打橫抱著醉倒的城主大步踏入主院,院中侍從本想去幫忙接過城主,卻被那郎君斥退,封了院門,不準任何人進入,直到七日後,主院大門才複又打開,城主腳步虛浮地從內走出,下台階時,還差點腳軟跌一跤。
這三個版本的人都說得信誓旦旦,有理有據,誰都說服不了誰,彼此爭論不下,最終倒是達成了一個共識,城主是真的忙。
這些流言傳到雪姬耳朵裡,並未引起她的懷疑。
大婚當夜,他施展障眼法,以夏侯衍的形象進入小鯉魚的院子,離開時匆匆,侍從自然是不知道實情。
之後他恢複女身,去宴席上攔截夏侯衍,夏侯衍到底還是對她心存憐愛,陪著她回了霜花院。卻不曾想兩人溫存過後,這個男人竟然還想著從她的床上離開,去找另一個女人。
她垂眸掩下自己眼裡的情緒,和以往每一個清晨一般,恭順地起身服侍他穿衣,婚服滿是酒氣,她取來乾淨常服,想為他換上,夏侯衍按住她的手,“穿喜服,去那邊之後再換。”
害怕新人察覺什麼,他想得可真周全。
雪姬心裡對夏侯衍的愛有多深,在那一刻,恨就有多濃。
“城主。”她軟聲撒嬌,踮起腳送上自己的紅唇,將舌尖上的藥抵進夏侯衍嘴裡。
夏侯衍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已經本能地做出吞咽動作,將藥丸吞入腹中。
“你給我吃了什麼?”夏侯衍一把推開她,伸手去摳喉嚨,他那樣一副驚疑的神色,竟像是從來都沒有相信過自己的枕邊人。
雪姬覺得有些好笑,“城主難不成在疑心妾身會害你?”
她是他的靈獸,與他同床共枕百年,為他操控自己的同類,剔骨抽筋,剝皮取肉,隻要他一句話,她什麼都可以為他做,就算剖出自己的心也在所不惜。
到頭來,她隻是出乎他意料地喂了他一顆藥丸,竟讓他嚇成這樣。
夏侯衍滿臉陰沉,眼神冷得像柄出鞘的劍,一把將她按在塌上,手指緊緊扣住她脖頸要害,再一次沉聲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麼?”
雪姬臉上的血色褪儘,身子不受控製地細細發顫,笑了笑,“隻是一顆**丹罷了,你經常用在妖獸身上,知道藥性的。”
夏侯衍取妖身上物,既不想讓它們有反抗之力,卻又喜歡聽它們哀鳴,這才有了這樣一種丹藥。
這個藥,他書房裡便存有解藥,夏侯衍臉色稍緩,但仍是不悅,“雪姬,我是不是寵你太過了,才縱得你如此放肆。”
眼淚從雪姬臉上滑落,她抬手攬住身上人,“我隻是想留下你。”
夏侯衍扯開她的手,從塌上起身,動作堪稱溫柔地替她拭去眼角淚痕,眼神卻冷,“乖,聽話。”
雪姬蜷縮在塌上,承受著來自契主的懲戒,誅心之痛,都比不上此刻夏侯衍決然離開的背影帶給她的痛苦。
夏侯衍總叫她聽話,她也從來都是聽話的,可聽話並沒有換來他更多的憐惜。
主院距霜花院並不遠,在修士眼裡,須臾便可到達,但藥效發作得比夏侯衍估計得要快,他隻禦空行到半途,便靈力不濟。
腳下是後院澄澈的一汪湖,燈火映照得湖中如星辰,他渾身靈力凝滯,不受控製地往下墜去。
在即將落入水麵時,一雙手臂伸來,攬住了他的腰。
夏侯衍五感清醒,神識卻時聚時散,偏頭看去時,沒有認出來人。
“多謝道友……”他按揉自己眉心,費力保持清明。
“道友……”雪姬喃喃著這兩個字,臉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他竟然沒把自己認出來,“我送城主回去。”
“不勞……”夏侯衍即便是神識不清,但對旁人戒備之心卻未減少半分,尤其是現在,更不可能勞駕一個外人。
雪姬身上的契紋亮起,夏侯衍在召喚他,召喚得如此急迫,契紋灼得他生疼。
他半托著夏侯衍的腰,在他耳邊道:“城主,妾身就在這裡啊,你仔細看看。”
夏侯衍擰緊了眉看他,好半天後,才遲疑道:“雪姬?”
“是我,”雪姬說著,打橫將他抱起,大步往主院而去,“請城主好好看看我。”
他把夏侯衍壓在塌上的時候,第一次體會到身為男子,肆意掌控他人的快樂,難怪,難怪以往時,她越是被折騰地哭,夏侯衍便越是高興。
雪姬卡著夏侯衍的下頜,就像從前夏侯衍對她做的那般,逼著他抬起頭來,“城主,看著我,好好看著,妾身會讓你快樂的。”
昏天暗地的幾日,他甚至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幾日。
雪姬在心口的劇痛中醒來,夏侯衍沉默地盯著他,什麼話都沒說,來自主人的靈力從契紋灌入他的身體,一寸寸撕裂他經脈,他渾身都往外滲著血,一根頭發絲落到皮膚上,都能帶來淩遲般的刺痛。
“誰教你的?”夏侯衍伸手勾勒他的眉眼,指腹擦過的地方,疼得如刀刃劃過。
雪姬嘴角往外淌血,笑著道:“你的新夫人。”
臉上的觸感停了停,夏侯衍不悅道:“我允許你去見她了?”
“我不止見了,我還要殺了她。”雪姬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快流儘了,他明明是雪妖,卻覺得冷,從內到外,都瑟瑟發抖,“如果不想她死,那你就殺了我。”
夏侯衍的手掌懸在他心口契紋上,在契紋裡落下一道命令。
雪姬倏地瞪大眼睛,眼角滲出血淚,“你為了她給我下死命?”不準傷那條魚,如若違逆,他便會被契紋絞碎心魂而亡。
“不是為了她。”夏侯衍歎口氣,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雪姬,你不說便以為我不知道麼?你身上負擔的妖印太多,已是不堪重負,早晚會被反噬,我娶她,是因為她有敖宣血脈。”
夏侯衍俯下身,“我娶她是為了救你,又怎會因為她殺你。”
雪姬呆愣了好一會兒,沉寂的雙眸重新燃起星光,他在契約的懲戒下,疼得蜷縮成一團,卻還是伸手拽住了一點夏侯衍的衣角,就像深陷海浪中人,拽住唯一的救命浮木。
夏侯衍居高臨下地垂眸,看他的眼神帶著幾分憐
憫。
在雪姬被反噬之前,他必須得找個人代替她。
自收到煉器宗傳來的消息,他就一直在找那條魚,沒想到卻被謝留搶先一步,如今以這種方式回到他手裡,他自然不允許再有任何人破壞他的計劃。
床上的人已經快失去意識,夏侯衍收回靈力,伸手擦掉他眼角的血痕,站起身來,袖擺上傳來微弱的阻力,他低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地扯出自己的袖擺,忍著全身不適往外走去。
這一切都有點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