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途不算遙遠, 但也要走上個十幾天,榮西國皇室被關在幾輛馬車裡麵,這一路上沒少出幺蛾子。
家國覆滅之後, 皇室氣節也跟著一同覆滅。榮西國那老皇帝, 竟然想要讓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勾引押送的衛司赫等人, 甚至連衛司雪都沒有放過, 畢竟榮西國的那個皇子長得還真能算得上細皮嫩肉。
勾引的目的竟然不是想讓他們偷偷把人放了。而是吃不了風餐露宿的苦……
衛司雪殘忍拒絕了那個榮西國的還沒十五的小皇子, 說道:“你太嫩了, 到我手裡用不了半個月就得死, 收收你的心思, 我不吃小孩兒。”
至於衛司赫和戎問楓,根本也沒人能勾得動, 衛司赫現在堪稱妻管嚴, 戎瑾玉有點絕地翻身的意思,再也不像之前一樣懦弱了。
戎問楓……就是個棒槌。
他的性子要麼找個衛司雪那樣能把他壓住的,要麼就找千依百順的, 心機深沉的公主們, 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簡直難如登天。
他會直接問:“你哥就是我殺的, 你還對著我獻媚?”
於是一路上沒有人勾引成功,押送到隆化城, 還算風平浪靜。
時隔多年, 再次回到皇城,衛司雪心中非常感慨。端親王府一直在由歌芝姑姑打理著, 隻可惜當年的冬藏和楊秀……早已經在同衛司雪一同應召出戰的前兩年,便戰死沙場。
月容嫁了人, 據歌芝姑姑說,現在已經生了兩個崽子了,嫁的是城中富商,如今是肥得流油的富貴人家夫人。
衛司雪聽了,決定要狠狠宰她一頓,在自己的清濤院和折春嘟囔:“當初我留她在皇城,是要她護衛端親王府,狗東西嫁人了,等我帶上幾十個兄弟,非把我端親王府養她這麼多年的銀錢吃回來不可。”
“她是自由身,自然可以嫁人。”折春說:“嫁人了,也未必沒有顧念著王府。”
他翻著歌芝姑姑拿過來給衛司雪過目的賬冊,說:“依我看,她嫁人了,才能更好地照顧王府,你看看這裡……”
衛司雪看了賬冊也不吭聲了,那富商給王府的原料幾乎沒怎麼收銀錢呢。
“嘖,嫁得可真有錢啊。”衛司雪露出了些許唏噓。
折春頓了一下,將賬本合上,看向衛司雪說:“雪兒,其實我還有些錢,都存在南陵城。”
“當初你哥哥才到封地,便受招出征,我也去了南陵城……”
“你是知道當時榮西國擾亂南鏡,也知道皇帝定會派最安逸的北境士兵南下,所以才去的南陵,你隻是想見我,卻又不敢見我。”
衛司雪看著折春說:“機關算儘,卻愚蠢至極。”
折春歎息一聲,輕輕嘖了一聲:“你總沒完沒了說這件事,當時你與戎問楓新婚燕爾,我怎知你不是甘之如飴。”
“我現在就把你下麵捏爆,你信不信?”衛司雪狠狠一拍桌子,“我的性格怎樣,你同我在一起三年,你難道不了解?”
衛司雪逼問折春:“你早就想過,我成婚後反應過來,定會追悔莫及,尋你蹤跡。”
“但你跟我躲躲藏藏這麼多年,你敢說你不是恨我?”
衛司雪早不是從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她瞪著折春,折春也抬頭看著她。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折春垂下了頭,衛司雪哼了一聲:“老東西。”
衛司雪能想明白折春是恨過她的,當然也知道比起恨,折春更愛她。
因為愛她,才就算是恨,也不敢離得太遠,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到底折磨的是誰。
“你還有多少錢,這麼多年供我們打仗?”衛司雪說:“能有月容嫁的那個富商有錢嗎?”
衛司雪抱著手臂,饒有興致看著折春:“我後半輩子指著你養的話……能錦衣玉食嗎?”
折春竟然笑了,他哪怕這把年紀了,哪怕笑起來眼角的細紋更加明顯,卻依舊讓衛司雪看一眼便心潮蕩漾。
“能。”折春說:“我所剩的銀錢雖然不比當年,但月容嫁的這富商比不得。”
折春說:“而且我會賺。”
“隻要我不死,郡主畢生皆可以自由揮霍無度。”
衛司雪慢慢勾唇笑起來,繞過書桌,走到折春麵前,抬起他放在書桌上的一隻手,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折春的懷中。
接著她學著那些小鳥依人的女子,雙臂摟住折春的脖子靠在折春的懷中說:“那就提前謝老爺寵愛了。”
折春又笑起來,兩個人麵對麵,嘴唇不受控製,一般吸到一起。
他們笑笑鬨鬨,計劃著去封地之後的事情,也計劃著後半輩子的事情。一直到了深夜,衛司赫也沒有回來。
衛司赫進宮,衛司雪本來也應該進去的,但到隆化城已經太晚了。所以皇帝隻召見了主帥,明天才擺封賞宴。
而此時此刻,一君一臣,已然談崩了。
衛司赫跪在崇德殿內,垂頭不語,後脊卻立得筆直,手上托著兵符,一副不肯讓步之態。
此時的皇帝便是從前的太子,在老皇帝龍馭賓天之後,名正言順地登基為帝。這些年整治西北貪腐,揮兵南鏡,拿下榮西國,百姓稱頌,朝臣擁戴,他日史書之上必有他一筆輝煌。
隻不過現如今看上去再怎麼聖德賢明,並不能看出其今後如何。天家本就親緣涼薄,曆朝曆代所有君王,開始昏聵之時,大多是暮年。
“你看看,這是朕為你擬定的聖旨。”皇帝是真的發怒了,直接將那聖旨朝著衛司赫砸過來。
聖旨砸在衛司赫頭上,攤開之後,衛司赫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如他料想的一樣,皇帝準備封他為三卿之首,掌家國兵政,甚至有代天子玉批之權。
但是衛司赫將那份不甘咽進去,啞聲道:“陛下厚愛,臣謹記心中,隻是……臣征戰多年,傷病滿身,無法勝任三卿之位。”
“先帝許諾臣的封底猶在,臣現如今隻想帶著妹妹好生養病。”
衛司赫說:“自然臣永遠是陛下的臣,若有朝一日,邊境戰亂再起,有他國膽敢犯我文海,臣隻要不死,便會為陛下揮兵去任何地方。”
衛司赫風華正茂,說自己傷病滿身,實在是睜眼說瞎話,這孫子都不上戰場,大部分時間坐鎮城中指揮兵將。
“衛司雪才與戎問楓和離,你們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皇帝心累地捏了捏自己的額頭。
他歎息一聲說:“你們當真不肯信朕一次嗎?不肯信朕不是那等鳥儘弓藏之人嗎!”
“你們真是……”。
“陛下,衛司雪同戎問楓和離一事,與臣要去封地修養,毫不相乾。”
衛司赫看了皇帝一眼,說:“陛下應該知道,折春公子這些年對戰事助益良多……他始終同衛司雪之間有難以斬斷的情。”
“如今他們重歸於好,是戎問楓主動放手。”
“折春也回來了?”皇帝歎了口氣,才登基沒幾年,胡子上都有花白的地方了。
這些年皇帝欠了折春不少錢,連年征戰的錢,國庫根本拿不出來。皇帝不是沒有想過弄死折春,將他曾經依靠長公主瘋狂斂來的錢財奪回。
可是折春此人極端非常,皇帝知道他常年在金庫之中備下融金水,若察覺他的心思,必定是寧可玉石俱焚。
到時候皇帝未必能得到一分,所以隻有向他借,反正不打算還,而且皇帝用了理由,每次都是衛司雪需要什麼東西。
屢試不爽,可見折春確實對衛司雪始終癡情一片。
到如今兩人又走到一起,早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但是大軍才剛剛得勝,為他奪回一國。主帥不受封,直接去了封地,待傳出去,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他這君主?
因此衛司赫和皇帝耗到半夜,最後皇帝也沒有鬆口。無奈道:“很快便要年關,你絕不可此時離去,否則從今往後,誰還肯為朕鞠躬儘瘁?”
“若你執意要去封地,待年節之後再說吧。”
衛司赫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這是他預想到最好的結果了。
五更至,衛司赫才交了兵符,揉著發麻的腿朝著大門外走。雖然腿腳酸麻,但是心中輕快無比。
第二天一大早,幾個人在飯堂吃飯的時候,衛司赫說了昨晚跟皇帝談的話。
這和他們之前預測的是一樣的,今天他們要進宮接受封賞,先接受了再說。
等到年節過後,隨便找個什麼樣的理由,比如衛司赫病重,直接南下養病就可以了。
衛司雪準備進宮,宮裡麵來了接人的馬車,將折春也一並接進宮中去了。
此次所有歸朝的軍將們,全部都被皇帝大肆封賞了一番。
衛司赫昨天晚上在地上看到的那道聖旨,還是落在了他的頭上,衛司雪也直接被提升為鎮南將軍。
戎問楓確實如衛司雪猜想的那樣,不光成了鎮北將軍,甚至皇帝還給他指了一位貴女,乃是北境河道樞紐的總督之女。
戎問楓就按照衛司雪那混蛋的方法,跟皇帝抗爭了一番,兩段愛情故事編得如同狗屎。
但是雖然被皇帝斥責了幾聲,卻惹得軍將們一陣眼紅嫉妒。
最後定於兩個月之後,年節之前,同時取一妻三妾進門。
就連折春,也因為這些年一直支持戰事,被皇帝親口封了個異性侯。很顯然這個侯爺的位置給了,這些年借的錢就不還了。
一整天宮宴才結束,從皇宮當中出來,大家全都相互恭喜。
衛司雪從宮中出來之後,上了自家的馬車,也對著折春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恭喜金玉侯,這封號聽著就有錢!”
折春看了衛司雪一眼,沒說話,衛司赫坐在車中接話道:“彆貧了,鎮南將軍,以後南境那邊出點什麼事都能弄到你頭上去。”
“沒事,反正我也沒有實權。”衛司雪說:“要不了幾年,南境那邊就會換好幾批軍將,到時候我空有名頭,說話根本也不好使。”
“無論出了什麼事,我隻需要跟皇帝說他們不聽我的,一切就解決了。”
衛司赫靠著馬車的車壁,神色有一些沉鬱。
衛司雪說:“我們留在城中過年的話,是不是該采買東西了?”
“十月初而已,還有兩個多月。”折春說:“現如今正是秋獵的好時候,你若是閒不住,便去皇家獵場打獵。”
“那裡麵都是一些養的不會跑的兔子,要麼就是看到人恨不得撞在身上的鹿,有什麼意思?”
衛司雪說:“我一箭能將天上的飛鳥穿成串,你是不是沒見識過我的能耐,讓我玩那種小孩子的東西!”
折春看著衛司雪說:“你能咬開骨頭,就從此不吃豆腐了嗎?”
衛司雪竟然被噎了一下,然後笑起來:“那明天我帶你去,我打得你看著,我給你獵一頭鹿回來,燉一些給你補一補,順便再泡點鹿血酒。”
衛司雪臉上的表情帶著一些揶揄,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嘲笑折春老了,力不從心。
“你們兩個把嘴閉上!”衛司赫聽著他們越說越不正經,瞪了他們一眼,黑著臉坐在車裡頭。
三個人回到王府,折春去證明他自己沒老,衛司赫回到自己的淩霄苑,就看到他院子當中跑過好幾批戰馬。
而戎瑾玉那麼嬌小的一個騎在馬上,沒有馬鞍也沒韁繩,就直接抓著馬鬃,微微躬身趴在馬背上,那個被她騎著的馬匹怎麼甩也甩不掉她。
衛司赫滿心的沉鬱,瞬間就被戎瑾玉這副樣子給攪得稀巴爛。
在他的心中,戎瑾玉一直都是個兔子,白白軟軟的,非常聽話,他從來沒見過戎瑾玉這麼野的一麵。
而且戎瑾玉很顯然騎術非常好,這麼多年養馬不是白養的,什麼樣的烈馬到她手裡都能馴服,甚至不是靠著力氣。
“瑾玉!”衛司赫看著戎瑾玉有兩次差點被甩下來,嚇得還哪顧著想什麼官場,連心都差點被嚇得掉底兒。
“快點下來!”衛司赫看到旁邊有放著繩子,足尖在地上輕點了一下,抓住繩子便要在那馬匹跑過來的時候飛身上馬,將容瑾玉給救下來。
隻不過他抓住繩子纏繞成圈,正要截住這匹馬的時候,戎瑾玉突然操縱著馬停在了他的麵前。
馬匹的前蹄高高地揚起,仰天嘶鳴了一聲,幾乎後背呈現出筆直的弧度,但是戎瑾玉卻穩穩地坐在上麵。
很快馬匹放下前蹄,戎瑾玉一身薄汗,雙頰潮紅一片,居高臨下地看著蓄勢待發的衛司赫,奇怪問道:“王爺這是做什麼?”
衛司赫連忙將繩子扔了,抬手伸到戎瑾玉麵前:“趕快下來,馬鞍和韁繩都沒有放,你怎麼膽子這麼大?!”
戎瑾玉沒有馬上下來,倒是彎腰拍了一下衛司赫的手。
“王爺難道不知道,馴馬的時候不能套韁繩,尤其是戰馬。”
衛司赫當然知道,他隻是不知道戎瑾玉會馴馬,他不知道戎瑾玉一直乾這麼危險的事情。
更不知道戎瑾玉竟然有這樣的一麵。
“王爺先進屋去吧,我命人給王爺熬製了蓮子羹……”
戎瑾玉說著,再次騎馬跑了,她以後想開一個馬場,專門馴馬賣給軍隊。
衛司赫站在原地看她滿院子跑,膽戰心驚,看著她將院牆當成障礙,飛一樣地跨過去……
他的心跟著戎瑾玉來來回回地忽上忽下,心裡麵其實還有一點酸酸的。
戎瑾玉以前都會老老實實地等著他,親手給他熬製蓮子羹,現在就隻叫下人給他弄。
衛司赫並沒有去喝,一直看著戎瑾玉,直到夕陽西下,天色已經擦黑了,戎瑾玉才停下來。
她從馬上蹦下來,一身騎馬裝,颯爽非常。
戎瑾玉其實早就喜歡馬,可是從前因為家庭和成長的原因,她總覺得女子該是三從四德,總覺得女子不能做出格的事情。
所以她隻是羨慕著衛司雪,連最喜歡的騎馬裝都沒有穿過,反倒讓人給衛司雪製作。
但是現在戎瑾玉衣櫃裡麵最多最貴的就是騎馬裝,她在衛司雪身邊待的久了,在軍營當中待得久了,早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嬌柔小白兔了。
雖然她的外表因為發育停止並沒有很大的變化,可是戎瑾玉現在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有勇氣找回自己喜歡的人。
她跟衛司赫之間,仰望的關係正在悄無聲息地變化著。
“蓮子羹喝了嗎?”戎瑾玉下馬之後,拍了拍手上粘著的馬毛,隨意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吩咐旁邊的小廝說:“那匹紅馬,今天晚上給精飼料。”
小廝立刻躬身答應,戎瑾玉走在前麵,回頭看下衛司赫說:“王爺還在這裡站著?”
衛司赫跟著戎瑾玉的身後,看著最後一點天光,像是都被她的後背給吸進去一樣,快步走了幾步,抓住了戎瑾玉的手。
臨近年關,像在夢境當中的時候那樣,一家人開始沒有節製地買買買。
畢竟年後如果去封地的話,隆化城有一些東西在封地那邊確實是買不到。
兩個月轉眼飛速而過,戎問楓成親,一次娶四個,可把他那個沒死的將軍父親給樂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