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自己更可憐。
戚映竹抬臉,對時雨說:“我針線活不好……但是我可以試一試。總比沒衣服穿好,對不對?”
戚映竹鬆開他的手,帶著一腔古怪的興奮,去翻匣子箱子找成姆媽平日用的針線。時雨伸手一瞬,沒有攔住她,她便走了。時雨迷惑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而一會兒,捧著一個針線匣子的戚映竹回來了。
她麵頰微紅,是因羞赧和躍躍欲試。
她再次強調一下:“我不會做針線活。你不怕吧?”
時雨:“……”
少女眼中的光,在戚映竹身上實在太少。所以當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時,時雨覺得、覺得……哪裡不自在。他低頭嘟囔:“……你隨意。”
戚映竹露出笑,就好像她在心裡早知道他不會拒絕自己。她認真地取出針,耐心地繞線,然後揪住他的衣袖。
時雨僵硬著,任由她在那一個袖口上瞎折騰。他低頭看著她時,又不斷想到那天晚上篝火邊上,金光禦的痛苦眼神。時雨蹙起眉,迎來了他殺手生涯的第一次難題,這難題,本是他殺第一個人時,就應該遇到的問題――
他下不了手。
可他應該下手。
若是他第一次殺手,若是他有像常人一樣的感情,殺人後,掙紮後,便也不怕了。然而時雨恰恰是從未有過那般掙紮,可他偏偏殺的人太多,又知道一個人死了後,就再不能陪他玩陪他說話……
人死了,不會再睜開眼了。
戚映竹抬頭:“好了。”
她抓著他的袖子,與他低下來的眼睛對視上。時雨看她的眼神,和平日都不一樣。他第一次用這般認真的眼神盯著她,目不轉睛,一刻不移。
氣息輕輕交纏。
戚映竹慌得手指一縮,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繡在他袖子上的醜陋的一朵花。她抿唇,並未躲避,而是仰頭看他,目光閃著流連璀璨的柔和春暉。
戚映竹:“時雨。”
時雨不說話,他依然坐得僵硬筆直。他怕自己輕易一動作,會帶來他不願意的後果。後悔這種感情他從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但他看彆人嘗過。
他什麼都知道,可他同時又什麼都不知道。
戚映竹輕輕道:“時雨,你……這次回來,你沒有什麼話……想與我說麼?”
時雨盯著她的眼睛,他迷茫地看出她的期待。好像他應該說些什麼……時雨張了張口,本能地順著她的意:“……有。”
戚映竹眼中的光,微微地亮一下。
她羞赧地問:“你想說什麼?”
時雨喉結滾動。
他坐得更加直,他呆呆看著她,心頭好像生了汗漬,緊緊地擰著自己的心。陌生的感覺讓他慌張,想要逃避。可是性格的強硬,又讓他本能不逃避。
時雨張口。
他閉上嘴。
他再次張口。
再次閉上嘴。
戚映竹茫然:“時雨?”
時雨低頭,手指扣著膝頭。他忽而抬頭,說:“我想說……想說的話是,你什麼時候還我錢?”
戚映竹一呆。
時雨好像一下子輕鬆了很多,提醒她道:“我離開之前,你住醫館的錢,看病的錢,是我給的。那個老婆子沒有告訴你麼?你們什麼時候還我錢?”
戚映竹呆呆地看著他。
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欠了他的錢,然而心虛的同時,她心中生起失落。戚映竹低頭:“……你等一等,我會還的。”
她這一次背過身,道:“我、我去問問姆媽。”
她要走了,然而時雨再一次伸手,抓住她手腕。戚映竹疑惑地回頭,時雨盯著她,突兀地說一句:“我討厭你!”
――討厭她讓他變得瞻前顧後。
戚映竹張口結舌,百般不解他的怨氣何來。而時雨忽然起身,戚映竹受驚嚇地後退,時雨抱住她肩摟住她,低頭貼上她的唇。唇上一痛,戚映竹吃痛,小蛇便來欺負她。
氣息滾燙,臉頰生燙。
姆媽急促的聲音從灶房的方向傳來:“飯好了,飯好了!快來吃飯!”
時雨推著戚映竹,戚映竹被他推在牆頭。姆媽在一牆之隔的院中支起了石桌,急匆匆地準備飯菜,想送走這尊瘟神。她忌憚的瘟神,卻在一牆之內,低頭親吻戚映竹。
與她輕蹭,蹭得她麵如紅血。
而她每次張口,都換來血液更汩汩的流動,要破開血肉。時雨按住她的手腕抵在牆上,他輕輕地發出一聲,戚映竹滿心慌亂,卻被他刺激得沉迷。
她手指發抖,發絲貼唇。心臟砰砰跳,懼怕又向往。
院中的燒水聲汩汩,樹葉花木簌簌地飄落,姆媽的走路聲、呼喚聲。萬般聲音交織,不知是萬物聲震,還是心聲更大。一隻蝴蝶拍著翅膀在窗口探頭探腦、飛進屋中……
時雨終於抬了頭,與她貼著臉,雙雙氣息淩亂。
時雨看她,她目光如水,他重複:“我討厭你!”
言罷,戚映竹遭受的桎梏忽然消失。就如他突來的發瘋,他離開也迅速。院中擺著碗筷的成姆媽感覺一陣風過,她抬頭,正好捕捉到時雨縱上屋頂、翻跳離開的背影。
屋舍靠牆,戚映竹緩緩地跌坐在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她心口的砰然沒有平靜,快得她擔心自己病發。她臉貼著膝蓋,唇間卻好像仍能感受到時雨的溫度。
戚映竹擔憂:他怎麼了?明明這樣……為什麼說“討厭她”?難道他對討厭的定義,和她不一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