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戚映竹追問,直接起了另一個話頭:“那個荷包是我在路上撿的。主人傷不傷心,我才不知道。”
戚映竹呆愣一下後,點點頭。
二人在街上行走,彼此不說話,氣氛有些怪。身後姆媽喚:“時雨!你這個壞小子,要把我們女郎帶去哪裡?”
戚映竹汗顏並羞愧,時雨滿不在乎。二人扭頭,肥胖的成姆媽終於擠到了兩個小祖宗身邊。但是成姆媽喘著氣,她不是靠自己擠過來的,而是有人帶著她。
時雨眯起眼,目中情緒淡泊,分明是起殺意的意思。他的殺氣淩厲又無聲無息,讓人感覺不到,隻有那個帶著姆媽來的人往後顫巍巍躲了躲。
姆媽瞪一眼那個麵無表情的臭小子後,好聲好氣地跟戚映竹介紹:“這位就是威猛鏢局的大當家,大家都叫他‘胡老大’。”
戚映竹看去,這位胡老大是個四十出頭的黑臉人,身量修長魁梧,留著小胡須,看著分外可靠。這位一看便與時雨一樣,是習武人。而且這人還是時雨的上峰……戚映竹恍然大悟,向人問好。
然而戚映竹看時雨在旁哼都不哼一聲。
戚映竹心裡不禁為時雨的前程擔心,她尷尬地向胡老大解釋:“時雨……不愛說話,年輕氣盛,您不要與他計較。”
胡老大連忙:“不不不!女郎客氣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惡時雨”,擦把頭上冷汗。他看時雨漠然的神情,便知時雨是不悅自己跟過來。時雨盯他的眼神分外警惕,似乎怕他多說什麼,招惹上這位“戚女郎”。
胡老大苦笑。
時雨大人近日實在太反常,胡老大既為自己的前程擔心,也為時雨擔心。那個成姆媽找上門後,時雨一陣風般飄走了。胡老大跟蹤不上時雨的輕功,隻能和成姆媽一起去找戚映竹。
胡老大想看看,將時雨大人迷成這樣、任務完全消極對待的女郎,到底長什麼樣。是否有補救機會,讓時雨大人忘了這女郎,回歸正途。
而今,胡老大終於見到了戚映竹。
胡老大沉默許久,用一種少年人不懂的複雜語氣道:“女郎,長得好啊。”
成姆媽奇怪地看他一眼。
時雨目中浮起了笑,很高興戚映竹被誇。他道:“那當然!”
戚映竹莫名其妙,又被胡老大的眼神和時雨的自豪而弄得不自在,臉紅無比。她含糊地應付過去對自己容貌的誇獎,和胡老大說了幾句閒話。戚映竹弄不清楚這位的來意,隻能順著對方的話隨便說。
時雨目露不耐。
胡老大及時截斷話頭:“其實我也沒什麼,隻是順路過來走走。對了,時雨啊……”
胡老大說“時雨”兩字時,差點咬斷自己舌頭。他何德何能,竟然敢直呼“惡時雨”的名字。多虧了這位女郎!胡老大畢竟在江湖上摸爬了那麼多年,他借著戚映竹,與時雨耍了個心眼:
“之前咱們說的那趟任務,你還不接麼?那可是好買賣,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要是你拒絕,來日……我可保不了你。”
時雨冷冷看著他:“不、接!”
胡老大惡向膽邊生,迎著時雨帶來的壓力,舔舔自己乾燥的唇,繼續:“這可不是一頓打能逃過去的……那位秦、秦……親行刑的人,可不會看在我的麵子上饒過你。”
時雨不耐煩了:“不接!走開……”
戚映竹:“時雨!”
時雨迷惘地看向她。
戚映竹對胡老大抱歉一笑,她本不想管時雨的事,但是她聽了半天,總覺得時雨在得罪他的大當家。威猛鏢局的當家,拿捏著時雨,時雨怎麼能這般叛逆?也許他是武功好,但是他不知道得罪人的後果。
他既在鏢局做事,豈能得罪當家呢?
戚映竹對時雨輕嗔:“你有什麼話,當與大當家好好說。大當家,時雨、時雨……不是故意對你不遜的,他隻是脾氣暴躁一些,其實心地是善良的。”
胡老大乾笑一聲,都不敢對上時雨的眼神――脾氣暴躁,心地善良。
戚映竹輕輕推時雨:“我要回山上了,你不要跟著我了。大當家找你談事,你跟著他回去吧。”
時雨:“……”
他眼神說著不想,戚映竹扭過臉,咳嗽一聲。她漲紅臉,極輕地動了動唇,隻讓時雨聽到她的聲音:“你晚上回來找我便好。”
時雨眼睛微微一亮,這才不情不願地看胡老大一眼。胡老大繼續不敢看他眼神,聽時雨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走吧。”
而戚映竹又忍不住:“時雨,你應對大當家禮貌一些。”
時雨:“……”
他憋屈萬分,對胡老大露出一個假笑,溫溫和和:“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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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時雨和胡老大一進鏢局門,時雨是如何一腳將人踹翻之事,戚映竹和成姆媽上山之路上,戚映竹便聽成姆媽猜測時雨在鏢局的身份不簡單。能夠讓鏢局老大親自出來找人,可見時雨是真的武功好。
成姆媽又喜又憂:“他地位高,年紀小,才能賺錢。但他這態度……真的能在鏢局持久待著麼?不行,回頭得勸勸他。
“他武功那麼厲害,平時會不會弄傷女郎你啊?女郎,他有欺負過你麼?”
戚映竹兀自搖頭,咬著唇不願多說時雨。她心臟砰砰跳,卻也擔心著時雨在鏢局的前途。待主仆二人到了家門前,兩人卻一時愣住,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院門前,停著五輛華麗古樸的馬車,侍女仆從進進出出,往裡麵搬運東西。戚映竹和成姆媽目光皆露出疑惑,但戚映竹再看看挨著她家院子旁邊那個粗糙的木屋――時雨在她家外麵建的房子還在,這院子自然是她的了。
戚映竹和成姆媽一前一後地走近院子,仆從和侍女們看到她,皆目光閃爍地躲開。進了主屋,戚映竹立在屋廊前,看到裡麵站著的那位女郎,正嫌棄無比地指東指西,讓人收拾。
成姆媽氣怒:“你們這是乾什麼?”
戚詩瑛驀地扭頭,看到了站在屋外的妙齡女郎。
成姆媽瞪直眼,連忙伸手,將戚映竹護在自己身後。戚映竹卻推開姆媽,對屋中的女郎笑一笑,道:“蝗蟲過境,百聞不如一見。”
戚詩瑛一愣,擰起眉:“你在說什麼?”
戚映竹道:“沒說什麼,向你問好。”
戚詩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看到外麵飄起了雨,見戚映竹立在屋廊下,羸弱纖纖。戚詩瑛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但又不知道戚映竹什麼意思,戚詩瑛一拍桌子,喝道:“你進來!我有事與你算賬!”
雨絲淅瀝,山霧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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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山下著小雨,京城卻是瓢潑大雨。
宋翰林府上,戒備森嚴,密密麻麻皆是調來的衛軍。然而宋翰林仍嫌不夠,他托關係派更多的衛士守住府邸,似乎生怕有人闖進來。雨水嘩啦啦地順著屋簷滾滾流下,在地勢低矮的地方形成小水窪。
天地晦暗。
在翰林府的一處院中,宋凝思正抱著膝,坐在屋門前聽雨。她麵容清秀,氣質婉約,正是才女那一類的清雅端正樣子。隻是這坐在門檻上聽雨的隨意模樣,與宋家教誨多年的“閨閣小姐”的品貌,相去有些遠。
一位青年撐著傘,和宋翰林一起進了此院,遙遙地看到那女郎的樣子。二人一愣,目光皆是微暗。若非宋凝思被人擄走那麼多年……她該是真正的閨閣小姐,不會像現在這樣,時不時露出江湖市井之氣。
宋翰林高聲:“凝思,你看誰來看你了?”
宋凝思抬頭,見是自己的未婚夫君,柏知節。此人是翰林學士,她離家時,柏知節是她父親的學生;而今,柏知節成了翰林學士,與宋家也算門當戶對。
宋翰林怕夜長夢多,迫不及待給兩人定了婚期。
宋凝思道:“柏大哥,你不該來的。婚前我們不應見麵。”
柏知節對她一笑,提著衣擺沿著長廊行來。柏知節旁邊的宋翰林弓著腰,道:“還不是擔心你……凝思,你之前說的,找什麼殺手樓的人幫忙保護你,真的有用麼?可咱們府外的衛士這麼多,沒有人見到有人靠近啊。”
宋凝思漫聲:“有用的。”
她懨懨道:“阿父,江湖上的規矩,你不懂。我既然用了他們的暗號,一定會有人來接應的。何況他們自己的人……本就會自己解決。”
柏知節遲疑片刻,和未來的老丈人互看一眼,柏知節猶豫地問宋凝思:“那位……那位惡人,有前來找你麼?”
宋凝思沉默。
她盯著簷下密密落下的雨,腦中模模糊糊地想到很多過去。她似發抖一般地戰栗,抱緊自己的肩膀,靠著門框。宋凝思道:“沒有。”
那兩個男人放下心一般地鬆口氣,沒注意到宋凝思的愁緒滿懷。
宋凝思低聲:“有什麼好高興的?他若是來,說明此事有轉機。若是不來……才是魚死網破。”
若是不來,說明他已然不聽她任何解釋,也不會饒人性命。作為“秦月夜”最厲害的殺手,秦月夜的其他人,能應對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