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姆媽說不能讓你吃太多東西。”
戚映竹紅著臉微笑:“嗯。”
隻是戚映竹體力不好,二人隻玩了一會兒,她便開始喘息微微。她想撐著,讓時雨多儘興,便咬著牙不說。待時雨發現的時候,戚映竹臉色已有些蒼白。
時雨一怔後,眸子沉下。他眼裡的笑和歡喜儘消失,黑暗冷淡,頗有些嚇人。他不知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戚映竹的氣,他張口想說她,但是見戚映竹羸弱無比的模樣,又說不出口。
這恐是第一次,戚映竹見到他沒表情的樣子,卻不覺得如何害怕。戚映竹輕輕地去拉他的手,探過臉看他。少年哼一聲彆過臉,戚映竹微笑:“彆生氣,我歇一會兒就好了。你帶我出來玩,我很高興的。”
戚映竹勸他:“你自己去逛吧,我在這裡等你。”
二人所在的,是兩道街巷的交叉口。路口有清河蜿蜒,河邊燈火通明,小販擺攤叫賣,民風淳樸而熱鬨。
時雨望望燈火通明的人流處,不知為何,他明明很喜歡這些,但是央央不能陪他一起,他便也覺得了然無趣。時雨悶了一陣子,陪戚映竹站在河邊,不肯離開。
戚映竹對他心裡生歉意,又很著急,想讓他高興起來。
戚映竹盯著一個從他們麵前經過的女郎發鬢多望了幾眼,她在腦海中尋思一番方才二人走過的地方,確認沒有疏漏後。戚映竹才拉時雨的袖子,讓時雨去看。她因不好意思盯著過路人指點,而與他貼耳說話,麵紅耳赤:“時雨,你看那個女郎。”
時雨耳尖微燙,胸膛中血液滾滾。
他心潮波動陣陣,出怔了一會兒,才聽清女郎在耳邊說什麼。時雨心不在焉地看過去,半天後,他納悶:“你讓我看一個光頭做什麼?”
戚映竹汗顏:“不是那個,是那個!那個……頭戴花的女郎。”
恰逢那被戚映竹所指的女郎在人群中與自己的同伴說話間,停了步在小攤販前討價還價。燈火幽暗,那女郎微轉了臉,麵容一晃。時雨看了半天,肯定道:“她不如你好看。”
戚映竹:“……”
她嗔又惱,輕輕在少年手臂上打一下。
戚映竹無奈地發現,她無法暗示時雨,時雨永遠聽不懂她拐彎抹角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永遠隻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時雨――“你看那個女郎頭上戴的絹花,好看吧?我也想要。”
時雨:“可是你走不動了啊。”
戚映竹:“你不能買回來給我麼?”
二人大眼對小眼半天,戚映竹堅定地扮一個任性的非要絹花的女郎。時雨偏頭看她半天,他不解她今夜為何這般奇怪,和以前的她很不一樣。但是時雨對人情世故向來稀裡糊塗,他理解不了,就放棄了。
時雨不情願的:“那你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
時雨入了市集,目光如梭,快速掃過兩邊的攤販。旁人逛街是享受,他卻如完成任務一般,心裡隻記掛著等自己的戚映竹。傑出殺手的眼力從來不容小覷,時雨很快找到了絹花所在的小攤。
時雨倉促無比地隨意買:“拿那朵給我。”
時雨低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他猛地背脊一僵,大縱步飛躍而起,向後連退數步。少年詭異的退後步伐沒有驚動流動的人群,一道清脆的少女聲音從時雨方才所站位子的後方揶揄響起來:
“我以為你已經非常廢物了。現在一看,警覺心還在嘛。”
時雨緩緩抬頭,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看到一個黑衣束腰的少女撐傘而立。少女長發烏濃間,梳了兩綹小辮,用五色繩所編,彆在耳後,讓她顯得俏皮可愛了很多。
但時雨從沒覺得她可愛過:“秦隨隨!”
秦隨隨彎眸而笑,轉著自己手中的傘。她閒然無比地立在那裡,不知道將她的刀寄存到了何處。時雨眼睛向四方梭巡間,秦隨隨向他走來,時雨向後退一步。
秦隨隨便停住步,不解地看他。
秦隨隨很快恍然:“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被我打擾……但是時雨,你給女郎買絹花,怎麼也才買一朵?大方的人,可應該全部買下,給女郎慢慢挑啊。”
時雨從她的話裡判斷出:“你跟蹤我麼?”
隔著人群,二人像是各自自說自話,偏偏聲音都清晰地傳入彼此耳中。
秦隨隨蹙眉,苦惱道:“對啊,跟蹤了你很久。看來我武功又進步了,讓你察覺不到……不過也間接說明,你警惕心不如以前了。時雨,你說這怎麼辦?警惕心這麼差,以後就不好當殺手了。”
時雨打量她:“不用你管……你來乾什麼?”
秦隨隨歎氣:“來殺金光禦啊。還有處理你的事……時雨,前兩日唐琢直接點名請你接任務,你沒有接,我也損失了一筆錢。”
時雨反駁:“他要我殺我自己,我怎麼殺?”
秦隨隨噗嗤笑,掰起手指頭數:“宋凝思發布的請求‘秦月夜’就近保護的任務,你身在京城附近,卻不接。你運氣不好,誰讓我親自來京城,一下子就撞上你這麼大的把柄……時雨,這可是強製任務,你卻不接。違背‘秦月夜’的規則了哦。”
時雨道:“那又怎麼樣?”
秦隨隨笑一聲,為他喝彩,輕輕地鼓掌兩下:“我一貫喜歡時雨你這般爽快的性子,好說話。那我問你,你是認自己違背規則了,對不對?”
時雨乾脆果決,周身氣息收斂,與他在戚映竹麵前時的放鬆狀態全然不同:“對。”
秦隨隨:“懲罰可是我親自出手打你哦。”
時雨道:“你未必打得過我。”
秦隨隨不悅地哼一聲,繼續掰手指頭:“還有,之前唐琢發布的另一個任務,你非要把什麼女郎給加進去,後來又說自己不殺了,要賠償錢財……你認不認?”
時雨淡漠無比:“認。”
秦隨隨笑:“鞭刑十,領不領?”
時雨:“領。”
秦隨隨滿意點頭。所以說,“秦月夜”的一眾殺手中,她最喜歡的就是時雨。從來都說話算數,不與她玩詭計玩陰謀;出了事,時雨也從來不耍賴,該領什麼罰就領什麼罰。
秦隨隨覺得自己之前幫時雨在京城脫困,幫得很不錯。
秦隨隨轉著手中傘,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領罰呢?”
時雨踟躕一下,他暫時不打算回“秦月夜”的主樓去,打算一直和央央在一起。他若一直和央央在一起,他根本沒有時間接受懲罰。央央會懷疑,會傷心。而且長痛不如短痛……
時雨緩緩向後退,口上說:“現在。”
話一落,他將絹花往懷中一收,縱步轉身便攀岩旗杆向高處躍。同一時間,一道長鞭如電影般甩開,並非來自下方,而是來自高處。一道青年身影從高樓跳下,時雨擰身甩開旗杆,向下跳去。
人群陡亂,慌張四散,下方,一柄黑色巨傘自秦隨隨手中張開,薄薄利刃從傘中飛出,儘刺向時雨。
時雨再擰身而退!
秦隨隨一聲笑,揚傘縱步,她將傘向外拋出,一柄長刀已從傘下抽出,被她橫在身前,向時雨前身劈去。濺起的利鋒之刃氣卷起塵埃,人群慘叫著躲開時,時雨也被刀氣劈得向後彎腰,幾個翻滾。
翻滾後,時雨向上跳起去搶被秦隨隨拋出的那把傘。一道長鞭,再次從高處甩下,這一次,時雨無處可躲……
青年持傘立在旗杆上,聲音帶笑:“十。”
時雨半隻手臂都被那鞭擦到,帶著勁力的鞭和尋常人的鞭可不同,一被抽到,整隻手臂都開始發麻。而時雨反應也是極快,他拿不到傘後,就搶身躲入後方一帳後,躲開秦隨隨砸來的大刀。
時雨仰頭,看到黑夜中,白衣飛揚、緩緩落地的撐傘青年。
時雨不甘心地盯著他手中的傘,怒:“那是我的!”
步清源微笑:“稍微給你改裝了一下……這不是給你帶過來了麼?”
時雨:他們把央央送他的傘……給改得像武器一樣。
他一時間,都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既覺得他們不應該亂改央央給他的傘,又羨慕地想到方才甩開薄刃飛刀的傘……好像是挺好用的。
時雨:“把傘還給我!”
秦隨隨:“你能從我手裡活命,躲過我的追殺,傘就還你。”
步清源笑道:“時雨,今夜反應還是很快的。我的第一鞭,你躲過了。”
時雨撇過臉,不屑道:“因為我知道你必然在。秦隨隨在的地方,我沒看到你,這怎麼會是正常現象?你必然躲著,等著算計我。”
步清源一怔。
時雨還盯著撐刀而站的少女,盯著秦隨隨耳畔後的小辮:“你笨手笨腳,根本不會編辮子。你梳頭發肯定有彆人幫你,所以步大哥肯定在。”
秦隨隨一怔。
然後秦隨隨喝道:“步大哥,彆和他廢話!時雨,你躲好了,步大哥的十鞭,我的追殺……你躲過了,這懲罰就結束了!”
話音一落,二人身處不同的方位,卻登時都從原地消失,向時雨拔身而來!
時雨躍起便跑!
--
人群散開,街巷都被追殺和鞭影包圍。秦隨隨的武功是步清源教的,那二人雖然武功不是同一路,但配合起來最是所向無敵。步清源和秦隨隨單獨一人,時雨都不怕。隻是他們兩人聯手――
步清源慢悠悠:“八。
“六。
“四。”
步清源:“還有三鞭。”
耳畔風聲都宛如刀割,秦隨隨的刀影也如影相隨。時雨身上布滿了刀傷、鞭痕,但他仍要跑,不能停下來。“秦月夜”出來的人可沒有什麼同情心,時雨敢停下,說不定真的會死。
時雨從來沒去研究過旁人會不會對自己心軟。
他一直以為“秦月夜”的懲罰便是這樣――一定要躲。隻要躲開了,就沒事。
秦隨隨也從來沒告訴他,他理解的懲罰,和彆人領的懲罰不一樣。畢竟時雨很少受罰……秦隨隨懶得和時雨多說。
時雨奔跑間,步伐忽地一凝,前方的人潮全都向外跑,但是卻有一個女郎逆著人流向這邊。戚映竹被人群撞,她仍向打鬥的這邊過來,風聲將少女著急的聲音傳來:
“前麵發生什麼事了?大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們都要跑?
“時雨、時雨……”
戚映竹跌跌撞撞,努力向這邊擠來。時雨當時是向這邊過來的,這邊出了事,她心急如焚:“時雨――”
戚映竹忽地停了步,看到了橋頭那黑衣少年。
步清源手中的鞭子揮下:“三――”
鞭子重重打在時雨肩上,抽得少年一口血吐出。時雨趴在橋墩上,呆呆地看著下方地麵上的戚映竹。河水波光蕩漾,女郎衣袂輕揚,目清唇紅,殷殷望來。
燈火招搖,槳聲流動,橋上橋下的二人隔水對望。
秦隨隨的刀鋒到來前,時雨忽然反應過來,從橋上跳下,飛撲向戚映竹:“央央,走!”
他抱住她腰身,躲開身後的刀和鞭。他隨意找了一鋪子,將戚映竹推進去,又抽出旁邊的一條竹竿拴在門上,讓門無法從裡麵打開。戚映竹在內拍門,時雨用竹竿撐好門後,膝蓋向下彎直接借翻滾,躲開下一道鞭。
戚映竹在門內拍門:“時雨,時雨!”
時雨背靠著門,將喉嚨間的血咽下去。他眼睛看著秦隨隨和步清源一起殺來,手臂麻痛無比,之前本就沒養好的內傷也在這時影響戰力。然而、然而……
少年仰頭,漆黑眼中映著兩人的身形。他眼底無波,語氣中沒有感情:“你彆出來,沒事。我和我的兩個朋友切磋一下……很快就好了。”
隔著一扇門,戚映竹首次見識到真正的時雨,到底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