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帶著戚映竹在寒風徹夜間飛快穿梭, 破風穿霧。
戚映竹麵容蒼白――她之前從未體會過這般快的輕功速度。
原來時雨之前都在照顧她的承受力麼?
戚映竹虛弱萬分:“時雨,停下,我不行了……”
懷裡女郎心跳紊亂, 醉酒後的時雨立刻感知到了。他在一處屋簷上將戚映竹放開, 戚映竹登時蹲在地上捂住心口喘氣。她勉力壓著那股咳意,隻怕自己當場會咳出血來。
時雨垂目:“歇好了我們繼續。”
戚映竹:“……”
她虛弱地跪在屋簷魚鱗瓦間,聞言不禁回頭, 疑惑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時雨長身直立, 麵容冷峻, 此時看著比往日霸道許多。他道:“出關,出沙漠, 去……”
“上方何人喧嘩?”下方巷中傳來喝聲, “京城宵禁不得出坊,爾等不知?”
戚映竹伏在屋簷上向下方看,見一隊衛軍在巷中巡夜。為首的青年軒昂挺拔,眉目清正, 抽出腰間刀柄, 向屋簷上看來。戚映竹認出了人,連忙將頭向後一縮。
這人是閆騰風,京城衛軍首領,先前曾去落雁山找過戚詩瑛,似乎與戚詩瑛關係不錯。他們如今這樣子, 若被衛軍抓到,就太可笑了。
戚映竹回頭,急忙小聲對時雨說:“時雨, 我們快走。”
時雨盯著她蒼白的麵色,不為所動:“你還沒歇夠, 等你歇夠了再說。”
戚映竹心急,她聽到身後衛士腳步聲,麵前時雨身子一晃,就跳下了屋簷。他躍入人群,兩手匕首幾進幾出……戚映竹:“時雨,不能傷人……我們快走!你不回來我就不跟你出京了!”
閆騰風麵前的匕首已經揮到他咽喉,已見血線,卻被黑衣少年硬生生停住。二人一對視,閆騰風認出了這個少年是落雁山上見到的那位,不禁一怔。時雨眸子一縮,幾步退出包圍圈,身子騰空便飛回屋頂。
戚映竹怕他再生事端,在他過來時當即背過身摟住他脖頸。時雨身子猛地一僵,低頭看她。戚映竹隻怕閆騰風認出自己,壓著不適對時雨催促:“快帶我走。”
醉酒後的時雨,將她一撈,輕功運出,身走如魅。
閆騰風等衛軍豈會眼睜睜看著人這般走?巷中倒著一地衛士,閆騰風定過神後,先行跳上屋頂,去追那擄走女郎的黑衣少年。閆騰風在屋與屋之間跳躍,緊追著時雨不放。
時雨輕功是好,但是他帶著戚映竹,為了戚映竹放緩了步調,身後追隨的衛軍就與他距離越來越近。閆騰風奔跑間,目光凝著那黑衣少年,忽然間,他麵前閃出一個人,出手便是一手刀!
閆騰風不願傷人,便用刀背去擋。不想此人手刀之勁之狠,一拍而出,閆騰風生生向後退了十步才停。閆騰風穩住身形,怒而抬目,眼睛看到麵前人時,驟縮。
單膝而蹲對她出招的人,不是什麼威猛之士,而是一妙齡少女。她發間小辮垂下一綹,目圓而黑,膚白唇翹,天生三分笑意,萬分俏皮,萬分可愛。
閆騰風生生對這少女怔了三個呼吸,而拐角處的時雨向斜下方一躍,身影便不見了。更高的樹梢頂上,一道青年聲音響起:“小隨,還不走?”
秦隨隨對發愣的閆騰風嫣然一笑,扭身便用輕功奔跑起來。閆騰風明白這幾人才是一夥,他仰臉看向樹梢上那青年。那青年卻已背身而跑,他並未看到麵孔。
一上一下的高處,步清源和秦隨隨皆用輕功而行。
閆騰風:“彆跑――”
但被人如此一耽誤,他想再追上人,難於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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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帶戚映竹即將出京之時,懷裡的戚映竹呼吸又開始弱下。時雨不得不再次停下,戚映竹伏於屋簷上喘氣間,時雨後方忽襲來兩道人影。戚映竹眼睜睜看著,張口要提醒,卻見時雨後背有眼一般,兩手匕首齊出,身子幾度擰翻,淩厲的招式回擊而出。
他幾擊之下,便讓攻殺的秦隨隨和步清源各自退後,隻能隔著距離,堵住時雨的路。
戚映竹:“秦女郎……”
秦隨隨道:“我就說喝醉酒的時雨最麻煩了。”
步清源回笑:“麻煩的是他的本能。上――”
二人再次出手,時雨毫不留情地回擊。便是戚映竹這般不懂武的人看著,都覺得秦隨隨和步清源二人聯手,都好像要被時雨反壓製住一樣。而在內行人眼中,時雨則是招招殺招,不留情麵。
時雨平日不喝酒。
為了方便執行任務,他要保持冷靜、理智,酒水這種東西,他輕易不沾。
若是沾了,他順本能行事,便是殺――時雨好像回到幼時的鬥獸場,麵對無數回合的廝殺。所有的殺手未功成接任務前,都被養在那裡。大的殺小的,小的吃大的……在那裡,人人都是殺戮器具。
那是曾經的“秦月夜”的樓主做的一個實驗。
那位樓主覺得殺手們不夠強大,便突發奇想,想從幼時培養一個真正的殺手。時雨有記憶的時候,他就在那裡長大……最後,時雨是走出那片鬥獸場的唯一一人。
他成為了上任樓主手中最珍惜的一把刀,潛心打磨,待他長大。然而養魔者,最終為魔反噬。時雨泯滅人性,本性為惡。人擋殺人,鬼擋殺鬼。
那些年,時雨曾是那位樓主最好用的刀。但是這把刀太過沒有人性,之後為了錢,便果斷拋棄舊日樓主,跟秦隨隨走了。曾經的鬥獸場變成了一個無人再碰的噩夢,時雨自己也不提,秦隨隨便從未知道他有過怎樣的幼時。
秦隨隨隻知道――不能讓時雨飲酒。
不能讓殺神覺醒。
“砰――”
秦隨隨用手擋住匕首刺來的鋒,她向後斷了線般摔倒,直接砸壞一間房子的屋頂,和瓦片一同跌落下去,唇角出血。時雨反身便要再殺,步清源閃身而擋。
可即便是步清源,在時雨的弑殺下,都堅持得很艱辛。
和碎瓦片躺在地上咳嗽的秦隨隨抬頭,看到對麵屋頂上趴跪著的戚映竹。秦隨隨高聲:“阿竹,你不做點什麼,讓時雨停下來麼?”
戚映竹也已被眼前場景嚇得凝滯,時雨那無情的樣子讓人駭然。她不禁問:“我、我能做什麼?”
秦隨隨大聲:“我怎麼知道,你想想辦法啊――把他攔下!再攔不住,要麼你被他帶走,要麼明天我們都得蹲大牢去了!”
戚映竹心急如焚,秦隨隨和時雨認識那麼多年,都不知道如何攔住時雨,她怎會知道?戚映竹慌亂中,見步清源被時雨一掌劈出,下一刻,時雨貼身迎上,匕首擦向步清源……
戚映竹脫口而出:“時雨!”
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她鼓起勇氣向前撲一步,整個身子登時淩空。時雨驀地回頭,看到戚映竹從屋頂向下跌落。他一愣,翻身就跳去接她。戚映竹閉著眼,慌亂無比,完全是拿自己當賭注……她賭一把,自己也不知會迎來什麼……
一雙手臂穩穩地抱住了她。
戚映竹怔忡地睜開眼,看到了時雨低下來的眼睛。少年低頭看她的這一刹那,他身上的血腥被風吹散,望來的眼眸如清湖照星。他依然是醉酒後讓人害怕、讓人覺得陌生的時雨,眼裡也依然是沒什麼情緒的。
沒有平日的扮乖、無辜、委屈、撒嬌。
沒有平時的可愛、頑皮、逗趣、任性。
他看著她,眼神空落落,萬物不過心。可他一雙手臂,緊緊地接住了她,將她抱入懷裡。
戚映竹呆呆地看著他,步清源和秦隨隨從後追來,趁著這短暫機會,二人一左一右點住時雨的穴道,終於製住了難纏的時雨。二人幫忙戚映竹從時雨懷中跳下,秦隨隨擦汗:“多虧阿竹,總算綁住時雨了。”
步清源溫和道:“委屈女郎了,女郎受驚了。”
他低頭見戚映竹麵色慘白,頓了一下,脫下外衫,披在了戚映竹身上。戚映竹抬目,被步清源推著走,她卻不禁回頭,看向身後那全身不能動彈、隻用一雙眼筆直地追隨著她的時雨。
時雨眼中依然沒有情緒,但那裡有她。
夜風拂麵,麵頰冰涼,戚映竹心口卻在這時重重一跌。她呆呆地與時雨對視,問步清源:“步大哥,你們要將時雨如何?”
步清源道:“帶走吧。綁他一晚上,等他明天醒酒了再放他出來……他這樣,嚇著女郎了。女郎放心,我和小隨會善後的。”
步清源看看這壓塌的屋頂,再想想閆騰風的追捕,覺得頭痛萬分。他必得解決這些瑣事,將事情引到旁的京城裡的江湖人身上。步清源沉思間,聽到戚映竹輕聲:“步大哥,小隨,你們能將時雨給我麼?”
秦隨隨正在用繩子對時雨五花大綁,聞言,她不由回頭,詫異地看戚映竹。
在他們眼中,那總是過分矜持、十足溫柔的戚映竹低下頭。戚映竹是害羞的、緊張的,是不願將自己和時雨關係透露得那麼明白的。但是,她微偏頭,想到方才時雨抱住她的樣子……
戚映竹輕聲:“請二位幫忙,將時雨送去我寢舍中。我會看著他一晚,不會讓他亂跑的。時雨,他、他……他是聽我的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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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之日,戚詩瑛估計十足出風頭,戚映竹卻也過得……驚心動魄,讓她難忘。
回到寢舍中,戚映竹不讓侍女們進屋,卻向她們要了醒酒湯。侍女們以為女郎在宴席上飲了酒,便不疑有他。戚映竹將他人都打發掉,掩著砰砰心跳,端著醒酒湯回內舍。
她沒在彆的地方找到時雨,翻開自己的床帳,被綁著的靠著牆的少年仰頭,黑目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分明沒有旁人看,戚映竹的臉卻更紅了――步大哥、步大哥真是的……怎麼就將時雨直接綁在了她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