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眼睛清水一般,滿含淚水,抬頭看他。
那一瞬,阿四的心裡轟地一空,說不出緣故。
他怔忡間,唐琢慢悠悠地從亭中走了下來。唐琢道:“既然阿四說停手,我便給這個而子。隻是這個孩子不聽話,作陪讀的還敢忤逆主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帶著幾分惡意、興味,問阿四:“這小孩兒就交給你吧。你可要好好教訓一下。阿四,你打算怎麼替本殿下的兒子討公道呢?”
阿四沉默半天,將目光從懷裡男童怨憤含淚的眼神上移開。他僵硬道:“送去關禁閉吧,讓他反省一下。”
他的本意是小孩兒知錯便好了。
唐琢笑一聲,點了頭。
阿四之前執行任務時間太久,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小男童。唐琢便沒有告訴阿四,這個男孩,有多倔強,有多難馴。
唐琢也不會告訴阿四,兩日後,按照約定,宋凝思會見到她的兒子。以宋凝思的聰慧,她不會發現不了她兒子的異樣。再以宋凝思的心狠,她不會放過阿四。而阿四又豈是一般會被算計到的人物?
阿四徹底對宋凝思斷了情,才會成為唐琢手中最有力的一把刀。
唐琢慢悠悠想著這些,召阿四去回話。阿四去將不聽話的男童關起來時,唐琢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是一位去敦煌當縣令的舊臣寫來的,不過是打秋風,想找機會調回京城。
唐琢看得漫不經心,卻忽而凝目。因這人,在信中結尾,說來一事――
“兩年前,臣被外放敦煌之事,殿下曾來相送,讓臣感恩萬分。殿下交臣一幅畫,代侯府尋找千金一事,聽得臣感慨連連。殿下與宣平侯這般交好,天下幾人能做到?”
唐琢滿不在乎,心中嗤笑。他想他和宣平侯交好,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這兩年,宣平侯並不聽他的吩咐,不與他站同一派,雙方已經斷義。最近一段時間,宣平侯在朝堂中得罪了人,唐琢不惜加磚添瓦,送宣平侯一個“削爵”的前程。如今還為宣平侯奔波的,隻有那個閆騰風。
那位閆郎君一直盯著端王府……唐琢也遲早收拾。
這封信繼續寫:
“今年三月,微臣在家中見一醫女,竟與殿下想找的人一模一樣……”
唐琢的目光凝住了――
戚映竹!
唐琢眯眸,忽而笑一聲。他已與三年前那個次次給戚映竹機會的人不同,他如今想得到什麼,都有千萬種讓對方拒絕不了的方式。
唐琢囑咐:“去宣平侯府。這般久了,也該問候問候那昔日差點當了本殿下老丈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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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一隊衛士從宣平侯府出發,前往敦煌。
唐琢的端王府上,阿四執行完一任務,疲憊地回來。深夜之時,他屋中尚亮著燈火,讓他走到屋前的腳步一頓,心中稍暖。
他掀開竹簾,見到宋凝思正坐著等候她。
他以為她專程等他,但她抬起目來,雙目微紅,似乎哭過。阿四皺眉:“怎麼了?這裡難道有人欺負你?”
宋凝思盯著他,冷冷問:“三日前你吩咐關押的那個男童,你到現在都不將人放出來麼?”
阿四一愣,這才想起這事。三日前他將小男童關起來後,就馬不停蹄地離開,去幫唐琢殺人。他今夜才回來,也壓根忘了那事……宋凝思卻在這裡等他。
阿四覺得奇怪,他的本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盯著這個女人,慢吞吞:“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宋凝思說出他猜測的那個答案:“我當然知道,那是我的兒子。”
阿四冷笑一聲:“原來如此。”
他卸下刀劍要入座,想慢條斯理地和她盤一盤這事,她和柏知節的兒子,憑什麼要他看顧?他以前也覺得奇怪,她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回來,而今――
阿四看著一桌菜,微妙一笑:“菜裡全是毒吧?”
宋凝思淡漠地看著他,她忽然伸手夾菜,一筷子入嘴,將飯菜吞咽。阿四看得愕然,宋凝思低著頭鼓腮嚼踩,卻是慢慢的,她眼淚落了下去,一滴又一滴。
她強忍著自己的情緒。
她卻像忍不住一般,抬頭看他:“我兒子的生父,是你!”
阿四大腦轟然空白。
宋凝思一邊笑,一邊落淚:“他一個三歲的孩子,被你關在小黑屋中,快要逼瘋了。我找到他時,他不會說話不會哭,隻會躲。好不容易敢說話了,他開口就叫‘我害怕’‘我們回家好不好’‘阿母你不是說阿父很厲害麼,為什麼他不幫我打壞人’。我要如何告訴他,是他的親身父親,送他關禁閉的?”
宋凝思盯著阿四:“親自對付自己的兒子,是不是特彆……爽?”
阿四猛地站起,他伸手一把掐住這個女人的脖頸。他冷聲:“你在騙我!你騙我保護你和柏知節的兒子,你在利用我!”
宋凝思氣息微弱說不出話,她抬著臉,燭火暈黃,她眼中一滴滴地落淚。她不說話,這般噙著淚的眼神,讓阿四覺得、覺得……
阿四如同被燙到一般,驀地縮回手。
他僵立原地,想和她說什麼,但他轉身就重新入了黑夜,門簾砰然一聲巨響。宋凝思咳嗽著伏在桌上,聽到他在院中和一個不長眼的攔路衛士的罵聲。
宋凝思捂著臉哭泣起來,然而她又冷笑――
她會報仇。
唐琢,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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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敦煌這邊,戚映竹與時雨卻是溫馨。然而可惜,時雨吞吞吐吐地告訴戚映竹,他要遠行執行一個任務。
戚映竹微愣,時雨冒出一句:“不是殺人任務。”
戚映竹怔怔看他。
時雨突然把一旁的葉行扯過來,將看戲的小男童往戚映竹懷裡一塞。他低頭:“我兩三個月就回來了……你不信的話,小行給你當人質。”
葉行:“……?”
戚映竹噗嗤一笑,莞爾:“好吧,那……你真的不是要去殺人麼?我們……能通信麼?”
時雨見她沒有露出愁緒,便拍胸保證:“可以寫信的。我是保護人,不是殺人。”
戚映竹不吝嗇誇獎:“時雨真的像個江湖少俠了。”
葉行:“……?”
――所以他真的被師父送出去,當討好女郎的人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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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執行任務時,收到戚映竹的信。
她信中拽文,雖然已經寫得很直白了,卻仍讓時雨半蒙半猜。她寫什麼:
“春日萌芽,綠竹昂然。夢中見世間萬景更迭,便想那春光何必撩人。
若與君相見,胭脂花鈿,方才相得益彰。若有君掛念,心中思慕,方才片片成真。”
時雨大約看懂了她在用很直白的話表情,他心裡偷笑,也想回一封信。時雨拿起紙筆,便愣住了。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是落到筆上,他大腦空白,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寫東西總是一件很文雅的事兒,當時雨想學著文雅時,他腹中墨水,讓他不知如何下筆。
思來想去,半月之後,戚映竹隻收到時雨幾個字的信――“我給你帶好吃的。”
攬窗斜倚的女郎彎眸,掩帕而笑:“……”
――對牛彈琴,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