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沒想到,孔書易這個據說是以廣交天下好友為己誌的家夥的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道是集體榮譽感過強,所以見不得邱玉嬋跟他們書院以外的人親近?
要是放在以前,這會兒跳起來的人應該是馬文才才對。
可自從他弄明白自己的心思開始,雖然還是會不舒服,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多人,都對邱玉嬋動了不一樣的心思。
可是他卻不願將這樣的心情表露在明麵上,顯得他跟個妒夫似的,難看不說,對這些人精還不定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所以孔書易這會兒來找他,他也隻是勾著唇角,意味不明地淺笑了一聲,“這話,你跟我說可沒用。”
孔書易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等邱玉嬋在鬆落書院的老熟人再度表示自己對她的親近和想念,孔書易倏地走向前去,伸手搭在邱玉嬋的肩膀上,“沒想到我們今日的對手,你竟然都認識啊?”
聞人瑾和盛開陽就不必說了,楚峰青上次來書院的時候,他們可是都跟他打過交道的。
孔書易一邊說話,一邊不經意地往鬆落書院諸位選手所站的方位看去——楚峰青竟然才是變臉變得最明顯的那一個?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不好看,隻是不知道礙於什麼,並沒有上前來製止,隻是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譴責道,“大庭廣眾之下,你們兩個男子這般拉拉扯扯,究竟成何體統?”
“哎?楚兄此言差矣!”沒人懟他還好,一有人跟他在這兒唱反調,孔書易這個杠精可不就興奮起來了?
其實平時邱玉嬋確實不太喜歡勾肩搭背這樣較為親密的舉止,可孔書易怎麼說都跟她認識了有大半年了,事後怎麼把這件事情找補回來,可以事後再說。在其它書院的學子麵前,她肯定是不會落他們的顏麵的。
大概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出於不願意在跟對手書院的學子爭辯時落下風的心理、和邱玉嬋事後算賬也許考慮到法不責眾的小心思,孔書易扭頭就cue起了馬文才,“我們書院的學子們感情好,感情到了,不說勾肩搭背,就是抵足而眠,那也是常有的事情。文才兄,你說對吧?”
馬文才在二人身後,露出了一個“感情到了”、經常跟邱玉嬋一起“抵足而眠”的勝利者,肯定而含蓄的笑容。
這會兒,盛開陽的麵色也肉眼可見地變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他跟邱玉嬋在外遊曆的時候,彼時邱玉嬋心裡更加重視的是與同行者之間的距離,而非是自己的真實性彆的隱瞞。
以盛開陽的細心和機敏,他對邱玉嬋的真實性彆,其實心裡是有所猜測的。
如今,雖然不知道邱玉嬋怎麼成了萬鬆書院的學子。但是對於自己判斷有誤,盛開陽更願意相信,其實她是隱瞞了身份入學,就像當初女扮男裝在外行走時一樣。
雖然他心裡知道,女扮男裝進了書院,就應該子隱瞞身份為第一要義。有時候甚至要犧牲相處時的距離,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以他認識的那位奇女子的靈秀和聰慧,這個抵足而眠還不見得是怎麼回事呢。
畢竟他們在外行走,偶爾來不及趕上進城找客棧的時候,不也一起幕天席地地睡過覺呢?
——可是那個時候,他們倆之間的距離可沒有抵足而眠那樣親密。
——甚至要輪流守夜,甚至沒有在同一時間的時候入睡過!
所以哪怕盛開陽猜到孔書易的話裡,怕是有水分,這會兒也忍不住森森地嫉妒了。
【嫉妒了,但是我卻不能說.jpg】【沒有名分的陽陽委屈.jpg】
這還不止,賽場上可不止孔書易、邱玉嬋和馬文才三個萬鬆書院的人。
聞人瑾飛奔而來的速度太快,但是既然被他們嗅到瓜味了,他們的行動又豈會落後太多?
早在盛開陽和楚峰青帶著幾個缺少話語權的學子們一並走進賽場的時候,他們就若有似無、抬頭望天、低頭看地地挪動到了邱玉嬋這邊了。
這會兒他們書院的人被對方書院的懟了,這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沙雕哪裡還忍得住?
一個個應和著孔書易說的話,“就是就是!”
“我們書院的同窗情誼,哪裡是你們這些……距離感太強的書院的學子能領悟的?”
——地方大、宿舍多、學子們不用一擠擠一窩,這距離可不就強了嗎?
不過萬鬆書院的學子,是不會把這句注解說給這些鬆落書院的學子們聽的!
他們在正式選手身後充當背景板兼職做解說的同時,還不忘學著孔書易的樣子,兩兩勾起肩膀搭起背來。
隻恨賽場上不能給他們提供一張軟床,不然這些戲精非得當場給對手書院的人表演一個同榻而眠不可!
不過抵足而眠扮演不了,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可以展示展示的。
隻見兩名活寶表情誇張地撅起了各自的嘴巴,眼看著就要貼在一起了——卻始終差那麼點意思。
他們周圍的萬鬆書院的學子們,起哄的起哄,勸阻的勸阻。
“使不得啊!兩位大哥!”
“親上去,親上去!”
“過了過了,小心一會兒被白雲書院的學子們以影響場上風氣的理由給清出去啊。”
“親啊!親啊!不親不是男人!”
……
那兩個家夥是不是男人他們不得而知,不過這種輕鬆的氛圍,卻是階級分明的鬆落書院難得可以一見的。
楚峰青帶來的那些沒用話語權的、日常被差遣的、鬆落書院的幾位學子,不由露出了羨慕且稀罕的表情。
不說他們了,就是盛開陽都表現出了一副好似若有所思的樣子。
最終決定就讀於鬆落書院之前,他也對杭州的幾所書院做過調查。萬鬆書院確實是杭州最好、也是對寒門子弟最為友好的一所書院,但是貧富之彆、階級之爭是哪所書院都存在的,隻是或大或小;或明顯或隱蔽的區彆罷了。
誰能想到,他竟然能在今日、能在賽場上,見到萬鬆書院的學子們這樣和諧共處、榮辱與共的一幕?
這可跟楚峰青描述過的那些人多了一個逞凶鬥狠的領頭人、內部會呈現出怎樣分崩離析的情狀不一樣啊……
盛開陽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楚峰青隻覺得這幫耍寶的萬鬆書院的學子們著實是可恨,聞人瑾……聞人瑾開心地往邱玉嬋所在的方位撲了過去,“我也要,我也要!”
盛開陽眼皮子一跳,秉持著“就近原則”,一把撈住了這小子的後衣領,“你要乾什麼啊?你要?”
聞人瑾理直氣壯道,“我也要跟邱大哥一起抵足而眠!”
聞人瑾一想到在夜裡,他還可以和邱大哥一起探索劍術的奧秘,就覺得整個人都快樂起來了。
盛開陽冷哼一聲,“那是萬鬆書院的學生們的待遇。”
聞人瑾:“……”【晴天霹靂.jpg】
盛開陽持續在他耳邊惡魔低語道,“就算你今天就從鬆落書院退學,萬鬆書院的招生日期已經過了,你就隻能等到下一屆。可是下一屆——”盛開陽特意頓了一秒,給足了他思考的空間,然後才在聞人瑾心聲響起的同時,給他來了一個魔鬼二人奏,“你的邱大哥早就結業出去做官去了。”
聞人瑾:“……!”【奶糕融化.jpg】
邱玉嬋眼睜睜地看著盛開陽兩句話的功夫,就把黏人黏到不行的熱情小奶糕,說成了被霜打過的茄子——厲害!
那邊,盛開陽還在給聞人瑾洗腦、不是、是在做思想工作,“可是你要是可以忍住一時,好好比賽,你的願望,說不定還可以成真。”
聞人瑾先是給他遞了一個“你騙小孩兒呢”的眼神,盛開陽繼續道,“你要是在這場賽事裡,表現得無比優秀,指不定萬鬆書院的山長就見獵心喜,把你挖進他們書院裡了呢?
到時候,你對院長的承諾也實現了,他也不能攔著你、不讓你上萬鬆書院讀書。
而且你表哥就在萬鬆書院裡邊當夫子,屆時,無論是讓他幫你跟萬鬆書院的山長求個情,還是幫你跟你爹做解釋,隻要你足夠優秀,他都更好開口不是?”
聞人瑾的表情已然有些猶豫,他對劍之一道,說是愛得赤忱也不為過了。
邱玉嬋是他在此道上遇見過的最優秀的人,盛開陽拿她來釣他,簡直是一釣一個準。
隻是,他還有一點顧慮……
恰巧,盛開陽此時就又道,“不單單是你的那一場比賽,如果鬆落書院能僥幸贏得全場,一躍成為杭州知名度最高的書院,你身為贏下這場比賽的大功臣之一,不就可以讓院長發一張帖子,直接把邱玉嬋招攬到我們鬆落書院來了?
就算她不願意來,隻要她想要帶領萬鬆書院重回巔峰,在鬆落書院的手上重新贏回第一書院的榮耀,就一定不會拒絕你這個超高戰力的加入。
除非,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你覺得自己連邱玉嬋以外的人都勝不過。所以現在,你才會這麼心急地想要纏著她一時不放。”
不然他都這麼跟他分析了——不管比賽是輸是贏,他都把大餅給他畫好了,他怎麼可能不上當?
天真單純的小奶糕,果然經不起心臟的大人的誘惑。
聞人瑾堅定了神色,不舍地對邱玉嬋說道,“邱大哥!等我們比完賽,我再來找你敘舊!”
邱玉嬋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他們真的沒有什麼舊可敘的了。那些天裡,她真的被這家夥的熱情給糾纏得害怕了。
好在最後關頭,武開泰虎視眈眈的弟控眼神還是讓她清醒過來,“比賽結束以後再說吧。”她含糊地留下了一句場麵話,總算沒提前勾起兩院的戰火。
相較於聞人瑾的直白,盛開陽就要含蓄多了,“我看比賽開始的時間好像也就要到了,我們就不在這裡耽擱了。反正有舊——我們隨時都能敘。”
在場眾人一時分不清,他說的究竟是聞人瑾,還是他自己。
楚峰青最後發話道,“我們走吧。”一群鬆落書院的學子,就井然有序地走到了白雲書院的學子們給他們安排的等候區域裡。
他們一走,武開泰就猙獰了臉色,“邱玉嬋!”老實交代,你怎麼跟誰都有關係!
“我可以解釋!”與此同時,邱玉嬋飛快且自覺地道。
於是一群人快樂地八卦起了邱玉嬋曾經的經曆,邱玉嬋自覺她和聞人瑾的那一段經曆,是沒有什麼不好對人說的。甚至於,她還是受害者好不好?
為了防止那小子給她套上莫名其妙的濾鏡、光環和感情線,她把他們之間的經曆說得特彆清楚。
因為中間涉及到了暴打山賊、解救無辜平民這樣驚險刺激的經曆;還有不明自己劍術水平,卻又忠心小弟苦苦跟隨這樣的凡爾賽事跡;甚至聞人小弟性轉一下,他的糾纏和被家人押解回去,不也可以看作是一段苦命鴛鴦癡情人的戲碼嗎?
反正他們迄今為止也沒有搞懂邱玉嬋的性向,因為是在書院,所以邱玉嬋的藍顏比紅顏還要多!
他們也就把最後一段當做桃心西瓜來吃咯!
總之這一行人吃瓜吃得是不亦樂乎,時不時還要發出或捧哏、或驚呼、或啜泣的背景音。讓本來完全沒覺得這段經曆有什麼的邱玉嬋都覺得奇奇怪怪的,更彆說是對她嚴防死守的武開泰了。
雖然便宜表弟皮糙肉厚好玩弄,但是他今年才隻有十五歲啊!這門親事,他們老武家的人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這是聽到故事後半段時,武師兄眼睛裡明晃晃晃著的幾個大字。
在聽到聞人瑾被家人強行接走的時候,沙雕們做作地捏著小手帕做抽泣狀。隻有武師兄,暗戳戳地眾人麵前露出了一個惡毒婆母笑。
講道理,要是周圍的圍觀群眾多,他們大多站的還是苦命鴛鴦的立(腦)場(補),邱玉嬋都要懷疑,武開泰會按捺不住,當場就要跟她這個故事裡的主角之一“好好談談”了。
不是,她冤不冤啊?
有了這些活寶們的配合,隻是說完了一個故事罷了,賽場上就陸陸續續進了不少人。邱玉嬋趁機將她和盛開陽的那一段經曆草草帶過,罪過罪過,這種黑心肝的黑吃黑的故事,還是不要說出來跟這些單蠢的小可愛們分享好了。
其他人倒是沒什麼意見,畢竟前一個瓜,已經夠他們霍霍一段時間的了。
倒是馬文才,若有所思地看了邱玉嬋一眼。
有些事情她說得越詳細,越可以說明:至少在她心裡,她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裡麵是清白坦蕩的。
反倒是這樣一筆帶過的,反而有違她“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性子。
馬文才把目光轉向鬆落書院的等候區的盛開陽,盛開陽敏銳地回望過來,給他遞了一個清清白白小白花一樣的無辜又坦蕩的眼神。
——倒是和邱玉嬋想要做壞事的時候挺像的。
嘖——馬文才心中暗道,早知如此,還不如他來跟邱玉嬋交換比賽次序呢。
正好,他也想領略一下,這個難得一見的軟劍的對戰方法。
可惜一切已成定局,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眾人隻好將注意力放到即將開始的比賽上。
***
古時候的賽事也是有“主持人”的,多是負責介紹評委、雙方參賽人員、開場白和結束語……白雲書院安排的“主持人”是跟這次賽事的評委一起來的。
眾人此前曾打聽過這次評委的陣容,據說是是由他們萬鬆書院的山長、鬆落書院的院長、立場中立的白雲書院的院長和一位官職不高的官員共同擔任。
官員的官職雖然不高,但這件事情有了朝廷一方的參與,這場賽事的性質,可就不單單指的是兩家書院的友誼賽了。
隻能說鬆落書院真的是為此事籌謀日久、非常重視了。
比賽的評委一般不止有雙數,劍術比賽的時候,還有再加一位擅長劍術的大家。馬術比賽同樣。至於最後一場團體賽,隻需要清點雙方獵物的數目即可,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也沒那麼多難以平定的結果,所以就還是那固定的四位。
隨著各家書院的夫子、評委席上的評委的到來,萬鬆書院等候區這邊優哉遊哉的氣氛都不由為之一變。
“哇,”這些學子不由自主地想要離開此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他們一邊退場,還一邊說道,“這回鬆落書院真的要跟咱們來真的啊!你們看,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可是劍術大家蒼木大師!”
“還有那位!”一名學子突然指著評委席最後入座的那名評委道。
在一群上了年紀的院長、山長和大師之間,他們美得不辨年齡的山長大人顯得異常的年輕。
然而他自認自己已經是老人家了,行為舉止間總是流露出一種茶杯裡麵泡枸杞的保養身體的氣質來。
與之相對的,就是一群老人家裡麵,真正顯得年輕的那位評委了。
他身著一點兒也不含蓄的桃紅色的衣裳,卻壓得這豔色的衣服沒有一丁點輕浮招搖的意思。
眼周像是暈上了桃花的汁水,氤氳出一片粉意,卻是極其自然,沒有一絲娘氣的意味。
眼尾自然地上挑,像是一個勾人的小勾子。
浪蕩不羈、風流蘊藉,本來是想要著重介紹他一番的那名學子突然神色一頓,抬眸疑惑道,“等等,我怎麼覺得這位大人,跟……”邱玉嬋有些相似啊喂!
相貌上可能就隻有那一雙桃花眼看起來比較相似,這兩個人,一個生得貌若好女,一個美得風流倜儻。
可是他們身上的那股子氣質,簡直是一個模子裡麵刻畫出來的啊喂!
如果此刻的邱玉嬋可以聽到他的心聲,必然會讚這位學子一句——好眼力!
可不就是一個模子裡麵刻出來的麼?
怎麼假扮一個男人不被周圍的人發現,甚至是不被青樓裡那些經驗豐富、眼力非凡的姑娘們發現,她可都是跟他取的經。
後來進了萬鬆書院,女扮男裝更加不能被發現,邱玉嬋更是下意識地模仿起來自己能夠假扮得最像的那個男人。
倒不是說相貌,而是神態氣質、行走坐臥時的姿態動作等等。
雖然因為在一起相處得久了,這些舉動她做起來其實並不刻意,但是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卻是能讓周圍的人輕易地看出其中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