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覺得,他占卜的結果恐怕是真的,那個滿頭金釵審美奇葩目光短淺的婦人恐怕真的要把命交代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成為全京城女人的眼中釘還能好好活下去,概率基本沒有。
“這種事,儘心就好,你那夫人出身太低,很難同官家太太打成一片,就算活著也是痛苦,死了反倒乾淨,以你如今的身份,想娶個續弦還不容易?”
“……”這種事賈赦當然知道,他對邢夫人並沒有執念,雖然是名義上的夫妻,不過,畢竟不是自己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半路接手到底不自在。儘心救她是必須,若聽之任之又會欠下因果,賈赦看得很明白,該做的能做的事他都不落下,能不能活那真是命。自個兒雖然被稱作天師,的確是玄門的集大成者,窺視天道、問卜吉凶、推演命格樣樣都行,就連降妖伏魔也頗有心得,就是不會治病!
邢氏若是受陰邪之害便罷,正因為不是,所以難斷生死。
“九爺放心,我省得。”
賈赦這麼說,胤禟才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你能想明白就好,爺這就進宮去給你拉個太醫來。”九爺說到做到,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就拉著太醫到了天師府,為了儘可能的趕時間,他們乘的是馬車,那太醫算得上是泰山北鬥級的人物,隻要不是萬歲爺急召,就算是阿哥或者後宮的娘娘相請,他也是不緊不慢的,聽說是天師府出了事,他完全沒擺架子,拿上東西立刻就走。
以前人家都說得罪誰也彆得罪大夫,你敢保證自己每個頭疼腦熱的時候?病得輕不致命倒好,要是天花或者瘟疫,分分鐘就能玩死你丫的。
賈恩候橫空出世以後,那話就改了,隻需要他一句話,就算太醫院傾巢出動,也彆想保住人命,天師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看看康親王府,再看看韓家,你就知道。
撇開這點,你要是同他鬨,人家不用親自出手,隻需要擺出一個態度,那些上趕著排他馬屁的人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普通人怕得罪大夫,大夫怕得罪賈恩候。
下了馬車之後,那太醫比九爺的貼身太監小路子還著急,他隨手召了個家丁帶路,直奔邢夫人院子去,這時,邢夫人正好靠坐在床上,正在讓丫鬟喂藥,太醫進去就看到她的臉色,皺了皺眉,診了脈之後,心都沉到穀底。
他沒在房裡說什麼,出來正好就看到大老爺候在院中,搬過來也有個把月了,這還是他頭一回踏足這個院子,見太醫出來,賈赦拱手道:“不知我夫人是什麼情況?可是風寒?”
對方將眉頭皺得死緊,比手勢讓賈赦跟上來,確定遠到房裡的人聽不到他們對話內容之後,才開口道:“依老夫看,尊夫人恐怕是沾了不乾淨的東西,染上了病。說實在話,她脈象之奇怪乃我生平僅見,這種症狀我隻在古醫書上見過,因為最初是靠著被汙染的井水傳播,所以被稱作井毒……到底是不是,恐怕還得多幾位同行會診。”
賈赦想著也不對,要真是井水出了問題,不該隻是她一個人有反應,“為何唯獨夫人如此?”
那大夫想了想說:“或者是手上沾到,不小心吃進嘴裡。”
這種病是“吃”出來的。
什麼病,怎麼治,賈赦是不懂的,聽太醫解釋一通之後,他心裡稍微有了數,就讓邢氏房裡的所有丫鬟奴才全都燒熱水淨手,不要隨便摸嘴唇,吃東西也都要用筷子或者勺子。雖然還不確定,防範總是要做的……生病的人大多敏感,半夜請大夫看過,第二天又來一次,即便沒聽到這番話,邢夫人心裡總歸是懷疑的,越想得多越覺得自己恐怕嚴重了,要交代在這裡。
“王善寶家的,你說說,本夫人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回太太話,我不清楚。”
“那大夫說了什麼?”
“他單獨同老爺說的,隔得遠聽不到。”
“你看他是個什麼表情?臉色如何?”
“……”再問下去真要出事了,王善寶家的低著頭說,“太太安心養著,我想應該就是風寒,老爺請大夫過來隻是因為緊張您而已。”
這麼說邢夫人心裡倒是舒坦了不少,雖然覺得這事不簡單,她也想不到自己麵臨著怎樣的危險,老爺會三番兩次請大夫過來,對她真是上心極了,這個發現實在是出乎意料。這時候邢夫人還有功夫瞎想,等她迎來第五個大夫,診完脈什麼也不說站起身直接走出去……她心裡就真的忐忑了,喝了兩道湯藥之後,原本覺得風寒的症狀有減輕,這會兒倒是不冷了,又發起熱來。
她想著,時冷時熱,應該就是風寒吧。
又覺得情況不對,老爺為何要找那麼多大夫?
不弄個清楚明白邢夫人是沒法安心的,她就讓丫鬟扶著站起來,穿上衣裳,走到屋簷下去,王善寶正好在轉角那邊同他婆娘說話,聲音不大,往那邊挪兩步勉強能挺清楚。邢夫人給扶她的丫鬟遞了個眼色,讓對方閉嘴,自個兒瞧瞧靠近些。
“我這心怎麼就難安呢,當家的你說,太太到底是怎麼了?”
“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隻知道今天過來的幾位全是宮裡的太醫,老爺求九阿哥去請的人。你伺候完太太用燙水洗一洗,小心些,彆染上了。”
“……不是風寒?”
“我就給你說一件事,昨晚請的大夫就說了,太太脈象淺,診不明白。實際不是那麼回事,他出來就叮囑我,要將這事通知老爺,我想著事關重大,也沒敢耽擱,立刻遞了話去,老爺聽完以後直接從房裡出來,站在院子裡看了半天,還卜了卦,今兒個一大早就去福瑞樓找九爺幫忙,雖然沒聽到什麼風聲,事情恐怕真是嚴重了,你做好心理準備。
王善寶正說著,一抬頭就看到站在後麵的邢夫人,對方臉色古怪,有些潮紅的樣子,上麵滿是驚懼和不敢相信,“你說什麼,本夫人怎麼了?”
你祖宗喂,生了病就彆亂跑啊,這樣是會嚇死人的,王善寶尷尬的笑了笑,他那婆娘立刻迎上去,想要伸手去扶邢夫人,卻被對方一巴掌揮開:“你再說一次,我怎麼了?”
“……太太您就安心養著,老爺請了最好的太醫給您看病,一定會好的。”
“你方才不是這麼說。”
平時蠢得一塌糊塗,這種時候竟然靈光了,王善寶臉色難看極了,無奈之下隻得跪著扇自己巴掌,一邊扇,一邊說:“我胡說八道,我該死,太太您就回房去吧,見風就不好了。”
邢夫人還想說點什麼,大老爺就從後麵過來,見到這一幕,他挑了挑眉:“你不在房裡歇著,出來做什麼?怎麼就扇起巴掌來?”
聽到大老爺的聲音,委屈就上了幸福人的心頭,她轉過身去,眼中含著淚光道:“我雖不是原配,嫁給您這麼多年,老爺您不要騙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要請那麼多太醫過來?這狗奴才說我……他說我……”邢夫人頭昏腦漲,就要站不穩,她靠在廊柱上說這些話。
換了彆人,都是報喜不報憂,就算真的沒救了,在病人跟前也要說好聽的話,鼓勵她。大老爺卻是個異類,他原本的確沒打算說,太醫隻說“或許”“大概”“應該”“極有可能”這樣的話,就沒個肯定的說詞,不確定的東西他是不會拿出來亂說的。避諱他卻沒有,讓病人寬心這樣的想法從來沒在賈赦心裡出現過,在他看來,一就是一,不會變成二,不管信或者不信,真相就在那裡,抹不去的,本來想著確定之後再說,邢氏迫切的想知道他也可以滿足,賈赦想了想,說:“到底是什麼病症還不知曉,我昨日推算過,你命犯女人,屬大凶。”
就算再沒文化,這話邢夫人也聽懂了,她直接懵在那裡,完全反應不過來。聽到這話的丫鬟奴才表情也都很古怪,他們倒不為邢夫人傷心,而是覺得,外頭的傳言果真不假,大老爺是個實在人,換了任何人,就算再不喜歡自家婆娘,在這種時候都會說點好聽的,太醫那個反應,基本就是沒救了,他怎麼就能當著一個情緒十分激動瀕臨崩潰的人說出真相。
回過神來之後,邢夫人直接哭暈過去,賈赦吩咐王善寶家的把人扶進去休息,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回到書房裡去卜了一卦。
還是大凶,完全看不到轉機。
觀邢氏的麵相,也很不好,是大限將至的氣色,賈赦歎口氣,能不能力挽狂瀾還得看太醫的,自己作為算命人,對一般的病症沒有辦法。玄門中人對生死並不恐懼,這也是他能坦然說出真相的原因,肉身雖然死了,魂魄是存在的,輪回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若邢氏能挺過去,從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隻要不做違反倫理道德之事,她活著一天,就是天師府的當家太太。要是死了,賈赦也不摳門,後事好好辦,至多揪出幕後黑手,讓她死得安心。
請太醫這麼大的動靜,很快,整個京城都知道天師府出事了,隻是不確定病危的到底是誰,繼母病危,賈璉也不去君子彆院了,同王熙鳳一道為她祈福,大老爺也去看了她幾次,一開始,邢氏情緒很激動,不停求他,無論如何都想要活著。她心裡是明白的,就算老爺通天曉地,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比如治病。
從極度的恐懼,到徹底放棄,也就是一天時間。得到消息以後,王夫人和薛姨媽前後腳來看,邢氏已經陷入昏迷之中,從發病到現在,不到三天,她一直在擔驚受怕,意誌崩潰之後,就出氣多進氣少了。
賈赦倒是不難受,隻是有些感慨,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即便他幫著邢氏改風水,儘可能的讓她避過水厄,老天爺也有辦法讓人還債,這就是天道,就是命運。
邢夫人在六月十八這天發病,二十二日就去了,得康熙恩準,那幾日都有太醫住在天師府,因為是從沒遇到過的症狀,他們儘全力也沒把人救回來。邢夫人死後,康熙補貼了賈赦不少東西,卻沒追封誥命,天師府這邊眾人都很沉默,本以為拎不清的太太死了,他們應該高興,其實也沒有,就是完完全全的平靜,至於寧榮街上,幸災樂禍的倒是不少。
讓她得瑟,讓她炫耀。
倒是嫁了個能乾的男人,就是沒有享福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