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星就是魁鬥星,他是主宰文運的神明,又被稱作大魁夫子,寺廟裡右腳踩鼇頭、左腳踢星鬥、手執筆的就是他了。對想求功名的讀書人而言,魁星生辰是天大的日子,尤其四十二年是科舉年,再有一個月就要開考,在這個節骨眼上祭拜魁星,求他保佑自己考運亨通,沒準真能沾上些好運。
聽起來是有些玄幻,不過,人人都拜你不拜,是為心不誠,被遷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說拜魁星是天下讀書人必須做的事,那麼,女兒家也跑不了要在這日拜織女。乞巧節當天,姑娘們同閨中密友或者街坊鄰裡約在一起,少則五六人,多則十幾位,聯合祭拜。她們在月下擺張桌子,將酒水瓜果桂圓紅棗之類裝盤擺好。提前齋戒,焚香沐浴,在案前禮拜,然後圍坐在一起吃瓜子剝花生,對著織女說自己的心事,求她賜福在來年覓得好郎君,或是早生貴子一舉得男。
嫡母死了,未嫁女守孝三年,這個活動迎春是沒法子參加的,王熙鳳也不可以,就剩下黛玉一人,邢夫人是她大舅母,為她哀思這麼久已經很給臉麵,總不好拘她三年。在某些方麵,賈赦的想法是很傳統的,就好像他奉行男主外女主內,不喜歡婦人過問爺兒的事,沒有緊急情況也不會插手後院。
大房這邊,從前是邢夫人管的,賈赦立威之後,變成邢氏與王熙鳳合理,頭年邢氏死了,重擔就完全壓到王熙鳳肩頭上。
賈赦有過三個兒子,老大賈瑚,老二賈璉,老三賈琮。因為種種原因頭尾都沒了,隻餘賈璉一個,他婆娘王熙鳳雖然被稱作二奶奶,卻是天師府實際意義上的長媳,在沒有老夫人約束又無太太當家的情況下,內宅由她接管是合情合理的。
按理說,迎春和黛玉應該她去關懷,衣食方麵也得不時的去過問,入孝期之前,王熙鳳是官家太太競相邀約的對象,隔三岔五就要出門小聚,同自個兒府上的往來反而不那麼密切……之後嘛,她將更多的時間用在琢磨事情以及夫妻對談上,到彆的院子走動也不頻繁。生活上倒是沒苛待,無論吃穿就緊著好的安排,公公賈赦是什麼德行王熙鳳明白得很,若拎不清在這上麵動手腳,自個兒倒黴不說,還得牽連相公。
因為還在孝期,王熙鳳腦子裡就沒裝這些歡喜熱鬨的東西,也忘了給林黛玉安排,到初四這日,閆笙說起外頭多熱鬨,都盼著乞巧節到來,賈赦才想起,府上還有個要過節的,他沒去找林黛玉說道,而是讓賈璉給王熙鳳傳話,讓她給自家伯母,也就是王家太太傳信,她府上也有姐兒,左右要拜織女,托人情捎帶一個不算什麼。
賈赦不親自修書過去是出於兩方麵考慮,這是婦人家的事,他一個大老爺們指手畫腳做什麼;更重要的是,由他出麵的話會前一筆賬,王家若出點什麼事,立刻就會想到讓他“還人情”。都是親戚,關係雖然隔著一層,賈赦也樂得幫助他們,卻不能是無償的。讓王熙鳳來安排就會免除許多麻煩,她本身就是王家姑娘,將林黛玉托給娘家人,由她們帶著過節根本不算什麼事……賈璉沒說是父親交代,隻是提醒王熙鳳,說林妹妹沒在孝期,乞巧節還是要過的,是不是在府上安排?
王熙鳳最會過日子最精打細算的,會為林黛玉一個人拜祭台?
當然不。
她想了想,說:“拜織女還是人多些好,擺在咱們府上未免太過冷清?爺幫我參詳參詳,將林妹妹托去我娘家如何?我想著林姑爺官拜正三品,當的又是肥差,膝下隻得一個姐兒,不用我去叮囑,伯娘就不會虧待她。”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補充道,“史家那邊也可以,隻是分了家,不好攀交情。”
的確,那是史太君的娘家,自然與二房同氣連枝,找過去是自取其辱。再說,史湘雲和林黛玉之間還有隔閡,她們一個不拘小節一個講究頗多,處得來才怪,以前就鬨過矛盾的,湊作堆萬一又鬨起來豈不敗興?
無論怎麼看,讓她同王家姑娘一道過節都是最好的,王家的身份說不得高貴,好歹也是官宦士族,同林家基本是同一階層,不存在借光這個說法。賈赦的確本事大,輕輕鬆鬆就能找到更好的人家托情,無論胤褆、胤禛或者彆的高門大戶,都不如王家合適,受賈赦的影響,林黛玉一直在改變,即便如此她本性尚在,骨子裡就是個感情纖細的,彆說難聽的話,就算接到異樣的眼神就能讓她反複琢磨,想著自己哪裡不好,是不是有失格的舉動……這樣的個性,放到同林家相當的門第還好,加上是王熙鳳的娘家,倒不會讓她瞎想。
王熙鳳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立刻就得到賈璉的認可。
不是對把人送去王家過節這個事,而是對她智慧的肯定。
內宅婦人能想到這個層麵上很難得了,父親找他過去就是交代這個事,讓他知會自家婆娘修書回王家。賈璉沒直接說是不想讓王熙鳳慚愧,如今後院當家的是她,這種事早該安排好卻讓老爺子來提醒,傳出去是對她管家能力的否定……賈璉為媳婦考慮,想出這個招,引導王熙鳳想到這個層麵上來,直到事情定下,她都不知道公公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天師府的事能瞞得過大老爺?賈赦知道兒子乾了什麼,隻要能達到目的,過程如何他不在意,本來這也不是爺們管的事,稍微點撥之後王熙鳳就能想到這麼多,腦子算是很靈光了。
王熙鳳口述,賈璉執筆,小兩口合作寫好家書,內容比賈赦預想的更精彩,王熙鳳壓根沒提人情,而是以王家人的姿態,說自己在天師府並不是那麼光鮮,從前不錯是因為有太太邢氏對比,自己顯得很能乾……現在呢?邢氏死了一年多,公公再次成為黃金單身漢,再續弦是遲早的事,若新太太是個精明能乾的,那還有得折騰。與其等到那天再想辦法,不如早點奠定地位,她必須做點什麼,拉攏關係,穩固地位。給林黛玉安排地方拜織女是她這個後院當家應該做的,反正跑不掉,讓她去王家是一箭三雕。
讓天師府眾人看到自己的辦事能力。
拉近與林妹妹的關係。
以她為跳板,同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搭線。
……
要達到這三點並不容易,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總是沒錯。
王熙鳳做的是求人的事,擺的卻是“安排人過去那是看得起你們”的姿態。
以賈天師超然的地位,作為兒媳,她這麼叼也是應該。就算沒有回報,王家也樂得同天師府交好,多個朋友多條路,這麼炫酷狂霸拽的朋友旁人求也求不來。
王家太太讀完信以後臉都笑爛了,立刻吩咐管家去安排,將本來就很濃重的儀式搞得更加高大上。她還慶幸鳳姐是王家姑娘,這種時候最先想到娘家,否則就要被彆人捷足先登了。且不說林黛玉長期借住天師府,是個頗有分量的人物,光看她的身份,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嫡長女……答應這個事就百利而無一害。
也就是一個半時辰,王熙鳳就收到回信,伯娘果然很上道,她欣然同意了自個兒的請求,表示已經吩咐人去安排,準備初六下午派人過來接,過了節再把人送回來。這樣周到的服務自然求之不得,還是賈璉代筆,又一封感謝信傳到王家,王熙鳳多聰明?她沒代表天師府說什麼,而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多些伯娘仗義幫忙,否則還得去求彆家。
將事情安排好以後,賈璉去大老爺的院子裡報告,王熙鳳找到黛玉,與她說起這事。說不感動是假的,對姑娘們來說,乞巧節有非常特殊的意義,就算黛玉如今方才八歲,就算她離嫁人還早,就算她性格清冷不愛湊什麼熱鬨。
“真是麻煩二嫂子,我年紀尚輕,不過這個節也沒關係。”
王熙鳳嗔道:“……太太去後,後院就是我在管,這是分內之事,妹妹無需多想。本來拜織女就要熱鬨才好,我那伯娘性子好,又是極為好客的,你就當在咱們府上,不用拘謹,好生過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