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斷續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公寓裡回蕩著,沒有終點,不知儘頭。
蕭淵對此毫無反應,他似乎已經很習慣這樣的敲門聲,摟著舒嬈,平板地回答:“是討厭的人。”
舒嬈本來昏昏沉沉,聽他一說,一激靈醒了。
“討厭的人?這裡還有你討厭的人?”她皺皺小巧的鼻子,“他會一直敲下去嗎?”
“會。他敲的是商晏的房間。”
“你們不管管嗎?”舒嬈拽拽他的胳膊問。
蕭淵幽黑的星眸閃了閃,把胳膊往她懷裡遞地更深:“我們沒法動他。雖然很討厭,但沒法讓他消失……”
舒嬈沒出聲,頓了片刻。
“也是跟你們一樣的存在,不是人類?”
“嗯。”蕭淵下巴的棱角蹭上她柔軟的發頂,“他和小狗一樣,我們在的時候,他就在,但是很討厭。”
蕭淵重複著“討厭”這個詞,他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依然能聽出幽邃冰冷的意味。敲門的人恐怕也是類似亡靈的存在,隻不過他屬於房客討厭的陣營,而不是像小狗那樣,是被他們所接納,但因為某種原因,蕭淵他們即使很強大,也無法清理掉這和他們一同存在的亡靈。
他們之間存在某種互斥的規則。
舒嬈想了想,抬眸問:“你們不可以的話……那如果是外來者呢?”
蕭淵直直地與她對視,搖頭:“不知道,沒有試過。”
“我想試試。”舒嬈突然清醒,直起身道,說完,她蹙了蹙眉眼,軟軟噥噥,“他受傷的話會不會影響你們?”
“我們攻擊他會疼,但沒有那種共感。”蕭淵回答。
舒嬈這才放心下來,不是同生共死就好,可以試試——要做任務她可救不困了!
她推了推蕭淵的胸膛,示意自己要起來。蕭淵不情不願地鬆開,送她到房間門口,這次他並沒有強行黏著舒嬈,似乎有些忌憚那個敲門的人,陰沉沉地站在門裡邊說:“出去會不舒服,嬈嬈,我在這等你。”
舒嬈點頭。
客廳依然黑漆漆地,沒開燈,沉悶的敲門聲,在黑暗中如潮水般,一聲推著一聲,擴散開來,猶如詛咒,又猶如午夜令人心顫的示警。
咚。
咚咚。
快開門……
我知道你在裡麵。
循著聲源,舒嬈扭頭瞧去,眼眸微微豎成貓瞳,薄薄的瞳孔擴散,如星藍的夜空,將黑暗中的一切描摹清晰。
斜對麵三點鐘方向,一個身軀高個肥碩的男人,站在商晏的房間門口,手腕麻木機械地晃動,錘著木門,他赤/裸著上身,隻著一條寬鬆的深藍短褲,右腿的肌肉有一定程度的猥瑣,看起來比左腿細許多,他挺著油膩大肚子,隱沒在陰影裡的麵孔,輪廓鬆弛又渾濁,走近些,還能聽到他嘴中含糊的話語:
“開門,嗝——爸爸就看看你有沒有乖乖睡著,不打你,沒想打你。”
“剛剛你跑什麼,不就摸你的臉嗎,又沒扇你巴掌……”
“怎麼還不開門!出來——你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乾嘛?
“臭小子,反了天了,竟然敢給我反鎖!”
“不開門是吧,你有本事彆出來,餓死你。”
……
一門之隔的房間裡。
潔白床單鋪得整齊乾淨,沒有一絲褶皺,連床上的兩隻枕頭都對齊了邊角,擺在床頭,白色的台燈,紙巾,還有白色的冰箱,房間裡所有一切都透著冷感的氣息。
唯獨一件深黑色的西裝外套,被隨意扔在淺原木色的地板上。
而他的主人……
站在洞開的冰箱前,淡黃明亮的光照在他薄白的側臉,高挺的鼻骨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他的眸光晦澀又幽深,如一口無波的井,往下,是一片無底的漆黑冰冷,白襯衣的領口散亂,深藍灰格的領帶被扯開了領結,晃悠悠地掛在前襟。
皙白的手指,拿起一樣又一樣的食物,放入嘴中,吞食。
最後,冰箱裡隻剩下幾盒冰塊。
他低頭隻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用應當捏著鋼筆的薄長手指,撚起冰冷的冰塊,麵無表情地扔進嘴裡,冰塊半化出的水,沾濕了襯衣的前襟,貼著胸口薄薄的肌肉。
布料上的水跡往下滲透。
寒冷徹骨。
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隻有吞食,無儘的吞食。
……
門外,男人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罵罵咧咧終於停下,遲緩地扭過頭,脖子像塑料玩偶哢嚓哢嚓響動,半邊扁圓的臉從陰影裡鑽出,原本就歪斜的五官,突然劇烈抽動起來,嘴角,眼縫,幾乎快被肉擠沒的鼻翼,掙紮起來,像是要將麵皮都撕開。
“啊……啊——!”
他發出怒氣又害怕的喉嚨叫喊,但笨重的肢體卻跟不上反應的速度,因為他從誕生之初就沒有料到,他會在這座公寓裡碰到外來的惡靈——
比他更血腥,更驚悚,連完整的身體都不再具備的惡靈。
湊到他的麵前,伸出流血的舌頭,纏上他的脖頸,他氣地眉骨突起,伸出粗壯的胳膊就要去拽舌頭,惡靈的肚子裡卻又鑽出了一個腦袋被壓扁了一半的亡靈,緊緊抱住他的手和雙腿,不讓他動彈……不對……明明,明明他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啊!啊!”肥碩的男人吱吱亂叫。
他的餘光驟然瞄見了惡靈背後的人影——陌生的貓瞳,人類的臉龐,站在濃稠的黑暗裡,雪色的麵頰被玻璃窗外的樓光,照得忽明忽滅。
“果然還是得用魔法打敗魔法呢。”少女的指尖觸著下巴,眉眼微揚,璀璨的瞳色似星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