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與願違,是一個何等殘忍的詞。
他終於知曉小盛昭當年是如何一步又一步的沉入泥濘。
周圍的人無論是好是壞,都在有意無意地忽視著小盛昭,就好似收到了誰的暗示般。
小盛昭彆無他法,他平日能接觸到的隻有這些弟子了,他想知道自己的修為為何停滯甚至倒退,可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他。
他最後去找的是齊樺。
孤零零的少年披著淩亂的墨發,遮住大半麵容,白衣沾血,裸露在外的皮膚全是淤青。
小盛昭的對麵是當年被眾人簇擁的齊樺。
後者本嘴角噙笑聽著身旁弟子的耳語,在見到突然衝出來的攔路人時,眼神微頓了下,步伐卻不停。
“打擾了,我,我聽彆人說你是煉丹師。”小盛昭有些囁嚅,這句話是他從那些欺負他的弟子口中聽來的,對麵的人好像跟他有不淺的關係。
他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地攔下人,心中想著,萬一呢,萬一對方願意幫他。
他們小時候好似還在一起玩過。
“可以幫我看一下……我的修為——”小盛昭的話還沒說話,那群光鮮亮麗的弟子們就與他擦肩而過。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可小盛昭明明確定對方看見他了,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明明跟齊樺對視了。
當年的齊樺到底年少,情緒表露的比現在明顯多了,他麵上是溫和的笑,看著小盛昭的眼神卻冷得可怕,厭惡近乎放在明麵上。
那一眼是在嘲諷。
一旁的齊樺看著過去的自己,他甚至可以猜出當年的自己心中在想著什麼——
這個臟亂的廢物是怎麼敢攔在自己麵前?怎麼敢自己說話的?不會是想仗著婚契同自己攀上關係罷?
真是惡心。
真是嘲諷,齊樺勾起一個笑,他有那麼一瞬間,想殺了當年的自己。
惡心的人不是盛昭,是他才對。
接下來的事如齊樺所料,時機到了的那一天,鬱安易下手很快,他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一臉心痛地質問盛昭為何入魔,
演得真好。
齊樺被心中的恨與痛逼得喘不過氣,殺意令他雙眸血紅,他儘全力的安慰自己。
很快就過去了。
鬱安易揭發之後,江千舟會將少年逐出師門,再拿了靈骨,他的盛昭即使無緣仙途,度一個無憂無慮的餘生也罷。
事與願違。
事情與齊樺所料根本不同。
他萬萬沒想到,在少年被硬生生拖到千人圍觀的高台之上後,第一個下手的不是江千舟,而是自己。
齊樺腦中近乎一片空白,他眼睜睜瞧著過去的自己活生生,一點又一點用鈍刀磨斷了小盛昭的靈脈。
少年痛到極致,連一聲叫喊也呼不出。
太疼了。
齊樺想,怎麼會這麼疼。
他跪倒在地,狠狠攥著心口處的皮肉,淚流滿麵,僵直地聽著過去的自己對著如今的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少年輕聲說:“一條蟲也想登天,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齊樺如野獸般嘶吼著笑了聲,而後他站起身,拔劍對著自己刺了下去。
他劃過了自己的臉,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割斷了自己的靈脈,最後將劍刃惡狠狠地插進自己的心口處。
齊樺完全是泄憤。
他後悔,愧疚,對自己恨到極致。
可他僅僅隻過客,即使刺中了,對手也毫無察覺,夢中事也不能改變分毫。
隻能硬生生看著被自己刺成一個血人的“齊樺”笑著回身下了高台。
齊樺手腳冰涼,他想,怎麼殺不死呢?
為什麼還不死呢?
在江千舟剝出少年的靈骨時,齊樺握著那柄沾著夢裡“齊樺”的血液的刀刃,對準自己的心口紮了進去。
他殺了自己。
於是得幸從夢中醒了過來。
齊樺醒來的一霎,他意識還浸在夢境中,黏稠的惡意充斥著整個腦海。
他在一片黑暗中,恍惚地將刃尖對準胸口處,刺了進去。
疼痛襲來時,齊樺才恍惚醒神。
他拔出隻差一絲就刺進心臟的刀刃,血液飛濺時從床上踉蹌地滾了下來。
齊樺悶哼幾聲,躺在冰涼的地上大口地喘著氣,他不能死。
他死了,他的昭昭怎麼辦?
如果以後再有人欺負他的昭昭怎麼辦?
他要活著,才能贖罪。
齊樺爬了起來,他沒去管不停流血的胸口,隻一步又一步,踉蹌地向盛昭的房間走去。
——
“爬出來。”盛昭冷皺著眉,門外腳步聲響起的一霎,齊韌就熟練地鑽進床底。
速度快到盛昭阻止都來不及。
“出了點差錯,今夜是最後一次了。”盛昭歡愉地勾唇:“你不用躲了。”
他好整以暇地彎腰伸出手,將齊韌拉了起來。
盛昭慢條斯理地指使齊韌去點燃燭火。
在火苗燃起的一瞬,齊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刺目的光令他合上了眸,再睜開時,他與燭台旁的齊韌對上了視線。
再一轉眸,他的昭昭穿著鬆垮的褻衣,烏發柔順地散在身後,坐在床邊,笑盈盈回望了過來。
齊樺怔了許久,才顫著聲問:“昭昭?”
盛昭應了聲,笑著問:“齊樺,你又做噩夢了嗎?”
汨汨流血的傷口似乎更痛了,齊樺捂住前胸,脊背微躬了下來,他輕聲問:“是你做的嗎,昭昭。”
盛昭笑而不語。
齊樺什麼都明白了,他突兀地笑了聲:“蠱蟲是下在你親手做得吃的裡麵。”
盛昭彎了彎眉眼:“答對了。”
齊樺深吸一口氣:“沒事,昭昭做得很好吃,我很喜歡。”
“那些夢……我也很喜歡。”齊樺勾起蒼白的唇,他在這一瞬間,明白了過去種種皆是虛假,盛昭所做的一切都是刻意接近,為的就是此時此刻。
可他……也喜歡。
齊樺無可救藥地想,假的又如何,這不是他應得的嗎?反而,他覺得盛昭實在是太仁慈了。
仁慈地給予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與愛意,仁慈地讓他知道了上一世種種,了解盛昭的一切。
他甘之如飴。
齊樺一步一步走過去,他踉蹌了一下,跪在盛昭腳邊,抬頭仰視著盛昭的麵容。
“我每夜過來時,他都在這嗎?”
齊樺問的是齊韌。
齊韌靜默地瞧著,一言未發,他很識趣,知曉他此時插了進去,盛昭一定會不高興。
盛昭沒回,他皺了皺眉,厭惡道:“跪遠點。”
齊樺沒動,他重複了一遍問話。
盛昭眼神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