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懸在高高的房簷下,花樹間燭火搖曳,明明滅滅,有若星河倒懸,裝點著這曾經熱鬨的庭院。
然而,夜終究還是來了。
以傾倒之勢,覆向每一處轉角、每一塊磚瓦,似是要用它的黑與沉,將這世間諸般歡喜笑鬨,儘皆掃去。
明遠堂的廊外站了一地的人,黑壓壓地,卻是連一聲嗽聲亦無,靜得落針可聞。
鸚哥、畫眉、芙蓉、黃鶯四個大丫鬟,此時俱皆束手立在階下,麵色肅然。緊閉的院門之前,還站著幾個穿青衣的媽媽,亦是神情冰冷。
西次間兒中,明燭高燒,亮如白晝,映照著滿屋子的錦翠。
以及,滿屋子的死寂。
李氏緩緩抬頭,掃視著這熟悉的房間,麵容灰敗枯槁,仿似一息之間老了十歲。
她的夫君失蹤八年,忽有一日重歸故裡,那時的她滿心以為,她這八年來的苦苦守候,終是感動了蒼天,讓她的夫君帶著對家人的惦念、帶著對親人割舍不下的情愫,重返家園。
可是,冰冷的現實,卻給了她重重一擊。
那些美好的願望,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她再也不曾想到,便在她數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不眠之夜時,他的夫君,已經在外頭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有了一個新的家。
李氏的心一陣鈍痛,可眼角卻是乾澀的,流不出一滴眼淚。
或許,她的眼淚,早在那日日夜夜的等待中流乾了。
喉嚨裡泛起陣陣苦意,連舌尖兒都開始發麻。
李氏低著頭,雙目空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不存在的、虛幻的。
其實,她並不是很在乎外人的目光。
那些來自於外部的議論,她也很少會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的她,已經做不到這一點了。
那些漫長的等候、思念與牽掛,皆成了一場笑話。
此情此境,你叫她的這一顆心,該往何處安放?
紅蓼白鷺、鳶尾堤橋,那些明潔光燦的歲月,終究已如水一般地逝去。而今繁華好景歸於岑寂,她遍身蒼涼、沒入水底,隔一層浩渺水波,唯望岸上采薇少女踏水而歌,將山花插在發鬢。
李氏半垂著頭,臉上露出悲切的神情,又飛快地被灰寂所替代。
她知道,她不該這樣消沉的。
她應該振作起精神,好生應對此時、此事。
那一家子來曆不明,現下說什麼都還太早,說不得這又是哪一房暗底裡使下的手段,或是國公府的仇家所為,要給國公府一個大大的沒臉。
可是,腦子裡清楚,卻不代表心也明白。
在看到那女人秀氣的麵容時,李氏的一顆心便已冷透,連同那一腔子的熱血,都凍成了冰塊。
看著委頓於座中的李氏,許老夫人的眼底,劃過了極淺的一線悲憫。
“癡兒……”她歎一聲,慢慢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閉上了眼睛。
李氏最大的毛病,便是太癡。
當年陳劭失蹤後,她便把自己關在鳴風閣中,整整七年不問外事,若非陳瀅被兩房的人合起來算計,李氏可能還窩在房中,一事無成。
如今,陳劭停妻再娶,外頭的那一房妻室竟尋上門來,當眾掀開了那八年失蹤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