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令尊目今還好,日常用的藥也未斷,身子亦算康健。”裴恕說得很仔細,語中有安慰,亦有關切。
陳瀅不曾答言。
她沉默地看向傘外,似是瞧著那大雨瞧得出神。
良久後,她方才轉眸,乾淨的眼睛裡,不見情緒。
“我可以與你說真話麼?”她道。
很突兀的一問。
裴恕愕然了一下,隨後點頭:“自是可以。”
“那我就說了。”陳瀅又去轉首看天,神情有些莫測:“坦白說,我並不相信我父親。”
她像是在對著天空自語,聲音清透而單薄:“我知道這話大逆不道,但這是我的直覺。我覺得,我的父親有所隱瞞。”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眉間浮起鬱色,很淺,但卻始終化不開:“我不認為我的父親與謀逆案有關。喬小弟之死,是很明顯的栽贓陷害,有些人要置我父親於絕境,而這些人到底是何人,我認為我父親可能知情,也可能不知情。但是,他確實是冤枉的。而即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信任他。”
陳瀅忽然轉頭,直視著裴恕的眼睛,像要從他的眸子深處,找到答案。
“無論旁人怎樣想我,我都是這樣認為的。我的父親沒有犯下謀逆之罪,他遭人陷害、莫名入獄。但是,他對我娘,對我們這個家,肯定隱瞞了一些東西。”
陳瀅忽地笑了一下,有些譏誚地,又像在自嘲:“自然,我也不能因此而指責父親,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人又是愛撒謊的生物,就算我自己也並非透明到底。但是,我父親的行為,傷害了我娘、傷害了這世上最珍惜他、對他付出一片真心的人。就憑這一點,我便怎樣都無法原諒他。”
雨絲細密且連綿,淅淅瀝瀝敲打著傘麵兒,是一段c大調的和弦,平穩、均勻,卻也單調。
大風掠過平坦的宮道,雨絲成片,如透明的薄綢一般,拂向四周。
裴恕一直在看陳瀅。
在她說話的時候,他手中的傘,一直傾在她的那一側。
甚至,比方才更傾斜了一些。
他沒有說話。
可是,他的動作、神情與氣息,卻又像說了許多許多。
“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陳瀅向他笑了笑,自袖籠裡取出帕子,遞了過去:“擦一擦吧。”
他半邊兒衣裳都潮了。
這可是官服,萬一損壞了,也不知會不會有麻煩。
裴恕謝了她一聲,接過帕子攥在手裡,卻沒去用,像是忘了。
陳瀅似乎也沒在意。
裴恕於是不經意地將手縮進袖中,修長靈活的手指拈著帕子邊兒,卷幾卷,再往袖籠裡捅,沒幾下便塞得嚴實。
他滿意地笑起來。
陳瀅仍在望天,似依然未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城門很快便到了,需要出示腰牌。
裴恕探手摸向腰間,視線不經意下移,恰好瞧見半幅水藍色的輕紗,掃過他的靴麵兒。
那是陳瀅今日穿的湘裙。
裙子的邊緣已然濕得透了,顏色轉作深藍,層層蘊染而上,又轉作水藍,淺淺深深,水波一般。
很好看。
疾風驟起,雨絲飄搖,平整的宮道上不見一個水窪,唯細雨如煙,隨風起落。
尋真早便候在外頭,見二人出來,提著裙子迎上前,手裡的油布傘被風刮得亂晃:“婢子估摸著姑娘快回來了,姑娘快上車吧。”
這一回,她沒去瞪裴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