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監飛快起身,麻利地解下身上披衫、束口袴,並除去木屐,陳瀅招手喚來一個吏員,拿托盤裝起三件衣物。
她首先拿起最大的披衫,轉圈兒展示給眾人看,旋即返身麵朝堂前:“三位大人請看這件披衫,尤其請注意一下這上頭的血跡。”
隨後,她取出布袋中喬小弟的披衫,兩手各執一件,高高舉起,麵上笑容古怪:“民女想要問一問大人們,這兩件披衫上的血跡,相同麼?”
“很不同。”趙無咎很快便給出了答案,就像個最好的應和者,有問必答,不偏不倚。
他指著喬小弟的披衫道:“這件衣衫之上,血跡遍布,下擺處亦沾染了很多。”他又指指小監才解下的那件:“這件卻僅後背有大塊血跡,而下擺則是乾淨的。”
“木屐與束口袴也不一樣。”徐元魯接下話頭,視線掃過托盤上剩餘衣物,目光銳利:“喬小弟的木屐後跟、束口袴後部,皆有血跡,而托盤中兩件,則乾淨如新。”
“兩位大人目光如炬,民女萬分感謝。”陳瀅點頭致意,擱下衣物,徐徐踱步:“咱們且回到曹大人之前的第二種假設。曹大人認為,喬小弟有可能不慎摔倒,於是紫綺從背後趁機刺死了他。而就在方才,孫大監親自了演示這一假設。”
她舉起托盤,沉靜淡然:“喬小弟的刀傷全部集中於背部,如果他是倒地後被刺死,則血跡亦也隻會集中於上半身,就如這托盤中所示。”
她重又提起喬小弟的三件衣物,話鋒一轉:“可是,喬小弟的披衫下擺、束口袴與竹屐,皆有血跡,這就表明,他是站著中刀的,且中刀後站立的時間還不短,血向下流,沾滿全身。”
曹子廉“哼”了一聲,手指敲著桌麵兒:“這也並不難解罷。萬一他先是倒地後被刺,後又掙紮著誌身,最終因體力不支再度倒地,人犯上前補刀。這也是有可能的。”
“曹大人所言,確實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有個前提。那就是喬小弟挨的第一刀,並不致命。”
陳瀅回至小漆案前,拿起卷宗,翻到其中一頁,念道:“……死者中指骨節突立、虎口有繭,應為習武之人。”
她舉起卷宗,麵上的笑容愈發古怪:“曹大人似乎忘記了,喬小弟是會拳腳的,有仵作驗證為憑,而在押期間,亦有人對紫綺多番測試,得知其隻是個普通女子,並不曾習武。”
她的聲音拉長了些,意味深長地道:“兩者力量如此懸殊。以死者的身高體力,紫綺若不能第一時間使其喪失抵抗力,曹大人以為,她能殺得了喬小弟嗎?隻怕喬小弟一隻手就能反殺了她去。”
曹子廉一時語塞。
“此外,曹大人似乎還忘記了另一點,便是喬小弟手臂上的挫傷與擦傷。”陳瀅繼續翻看卷宗,頭也不抬:
“喬小弟兩臂皆有傷痕,其中兩處為銳物劃過所致,推測為刀傷。這便表明,喬小弟死前曾與凶手正麵接觸,並扭打掙紮。若凶手是紫綺,那麼,紫綺的身上也該留下扭打痕跡,可她卻又沒有。”
她終是舉眸,環視眾人,如水語聲回蕩在每個人耳畔,清亮而又乾淨:“如此一來,喬小弟身上的傷,便成了一個悖論。”
首先提出結語,複又述及前因:“諸位皆看到到,大人們提出的三種假設,民女已然逐一演示,卻無一能夠成立。或者我們可以換個說法:隻要凶手是紫綺,那麼,喬小弟身上的傷,就絕不會呈現此種情形。”
她凝注前方,視線似是穿透三位官員,看向屏風後的元嘉帝:“現在,大人們還是堅持認為,紫綺便是凶手麼?”
堂上堂下,再度一片寂靜。
眾人至此方才明白,這所謂的“辯護”,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