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材。”陳劭冷冷掃他一眼,將披衫攏緊,提步行至條案邊,忽爾抬手。
“啪嗒”一聲,窗扇合攏,那滿庭春夜星華,亦被掩去。
“還不快去?”他的視線再不往行葦身上掃,語中卻仿佛帶著譏嘲:“再遲幾息,可能我就把那地圖給忘了。”
行葦又是一怔,旋即醒悟。
陳劭所言“打水”,卻原來不是要洗漱睡覺,而是要用到筆墨。
洗筆研墨,自亦需清水,陳劭這是故意含糊其辭,拿人當猴兒耍。
行葦的麵色變得陰沉起來。
然而,再一想陳劭所言,他忍不住心底的興奮。
若能得到安王那筆金銀,“主子”的大事,指日可待!
此念方生,他的心頭便如燃起一把火,燒得他幾乎失神。
他提步便向前行,忽又想起,筆墨清水皆收在西廂書房,遂又轉行至門邊,撥栓挑簾,飛快跨出門檻,匆促的腳步聲消失在簾外。
直以此時,陳劭方轉首,麵上的譏嘲已不見,餘下的,唯茫然與迷惑。
“君權分於天下、皇族與庶民等同”。
“以人治天下,不如以製治天下”。
年少輕狂的時日裡,他亦曾執念於此,於是願效犬馬之力,甘心為“主子”驅策。
甚至就連於工部任職,亦是聽憑“主子”吩咐,蓋因那工部官員常有外派公務,有時候一年裡頭半年不著家,便於完成隱秘的任務。
彼時的陳劭,將這一切皆視用神聖。
一如今日之行葦。
然而,人終究會變。
隨著年歲漸長、閱曆漸富,陳劭開始懷疑,他所奉行的那些,到底是謊言,還是至理。
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十餘年,而越往下想,他便越覺得,這位“主子”,難道不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子”?而其所推崇的所謂“至理”,難道不是另一種層麵的“天子為先、公卿士大夫次之,民為下”?
不過是換個稱呼、換種法度而已。
想明此節時,陳劭便有種被欺騙的屈辱感。
以一個似是而非的所謂至理,誘得他成為爪牙,這是他在八年前對“主子”的認知。
因此,他故意放棄東宮侍講一職,這讓“主子”十分失望。
可是,“主子”接下來的舉動,又讓他看不懂。
不謀逆、不反叛,視康王、安王之流如亂臣賊子,這許多年來,“風骨會”也從不曾做出乾擾朝堂之事。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