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連綿,“劈劈啪啪”敲打屋簷。
陳瀅眉眼不動,心底卻若寒雨掠過,冷透骨髓。
元嘉帝接下來的行動,幾乎可以預見。
在此之前,僅憑兩支珠釵,此事走向尚無定論。可是,那張畫了地圖的繡帕,卻令事態急轉直下,如一架失去平衡的天平,飛快朝著某個方向傾斜。
陳瀅覺得無力。
當案件浸染上了政治色彩,許多原本簡單之事,將變得複雜,而更多原本複雜之事,又會變簡單。
然她清楚,簡單也好、複雜也罷,皆不過表相而已,內裡掩藏著的,則是政治鬥爭的殘酷,與血腥。
“來人!”禦書房中,陡然竄起一道音線,堅冷而沉,如冰刃當空斫下,劈碎滿屋死寂,亦令陳瀅瞬間回神。
她側眸望去,便見元嘉帝不知何時已然離案而起,正負手行至窗前。
在他身畔,是兩架明燒得極亮的大燭台,他整個人便沐浴在燭火中,袍角金龍、袖畔祥雲,綻放出刺目的光,卻也壓不去他身上氣勢。
震怒中的元嘉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一位帝王。
陳瀅怔忡地望著他,說不出心底是何滋味。
屋門悄然打開,賀順安碎步走進來,腰彎得幾乎貼去地麵:“老奴在。”
元嘉帝眺望窗外,語聲一如既往地平淡:“賀大伴,朕要你帶齊人手,將宮中所有呆滿十五年以上的宮人,儘皆召集起來待命。”
他忽轉首,冷電般的眸光,直刺向賀順安花白的頭頂:“你要記著,朕要的是所有人。”
說到最後三字,他的語聲格外滯重,似舌上壓著千鈞,吐出的每個字都很慢:“就算是冷宮裡的人,你也得給朕拉過來。可記下了。”
“奴婢遵旨。”賀順安伏地領命,無論語氣動作,皆平靜至極。
元嘉帝似是對他的表現很滿意,氣息略寧,抬了抬手:“賀大伴辛苦,去罷。”
賀順安謝了隆恩,方顫巍巍起身,悄無聲息地下去了。
元嘉帝略站片刻,轉望胡宗瀚,神色兀自冰寒,語聲卻柔和下去:“老胡,朕也有事兒叫你辦。”
“請陛下降旨。”胡宗瀚叉手行禮。
元嘉帝重又望向窗外,淡淡地道:“威遠侯那裡有朕的令牌,可調撥禦林軍,朕著你二人共同處置此事,北疆八衛全數由你二人提調,替朕看牢了那群宮人。”
他忽爾停聲,喉中迸出一聲低沉的冷笑,攜窗外冷風拂來,竟有幾分陰寒。
“朕要你二人親自審問這些宮人,挨個兒地問,他們之中,必有識得此帕之人。”說話間,他已然至案前,伸出一根手指,將那繡帕高高挑起,淡漠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譏嘲:
“這東西就先留在朕這兒罷。”他道,仔細端詳著帕上地圖,眸光晦明不定:“朕想再好生地賞一賞這物件兒。何時你們要用了,何時再來跟朕拿。”
“臣遵旨。”胡宗瀚利落領命,旋即轉身,高大的身形帶出一陣風,陳瀅的衣帶也被拂得飄起來些,隨後,便是靴聲颯遝,很快行出禦書房。
須臾間,屋中重又變得安靜,唯冷雨敲窗、風動帷幔。
元嘉帝又盯著那繡帕看了片刻,忽一轉眸,似才想起,陳瀅尚還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