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甄(1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9097 字 9個月前

少室山有三十六峰, 與太室山相接, 並稱為中嶽嵩山。()百餘年前, 菩提達摩來此授禪宗, 廣集信徒, 禪學自此落跡流傳, 師父也是其中之一。

中原向來崇儒滅釋,北周武帝滅佛、損毀少林後, 北靜帝恢複少林,改其名為陟岵寺。楊隋文帝崇佛,複改陟岵為少林。直至數年之前, 十三和尚助唐有功,方才被當今聖上封作天下第一名刹。嵩山上有七十二個寺院,當屬少室北麓五乳峰下少林寺最為著名。

禪宗僧人皆精通七十二絕技, 禪宗依舊在中原五宗排不上號。

琉璃寺在這七十二寺院中更排不上號, 但這也不妨礙師父曾是中原武學一代宗師。

琉璃寺在太室山南麓山峰之上, 登上一線天,便與少林的白雲峰遙遙相望。

但這一山之隔, 天塹難越。那頭香火繁盛,這一頭卻人跡罕至。彆說人, 一年到頭, 鳥都見不著幾個,徒有葉玉棠與師父二人空對而坐。

師父不說話時, 葉玉棠自不會打擾師父。

師父一說起話來, 那真是個沒完沒了, 葉玉棠就更不想說話了。

有時候她覺得,師父答應收長孫茂做徒弟,搞不好就是想弄個話癆上山,有事沒事能陪他聊聊天。但自打長孫茂上山,葉玉棠落得一天比一天煩躁,簡直沒一日安生。

……

兩人清晨出了洛陽城,一路穿行李家莊成片麥田,輕車熟路上了山。

走到百米深溝處,見著少室山溪,葉玉棠捋起褲管,下了河溝,在溪水中掬了抔山泉喝。清涼山泉下肚,整個人霎時神清氣爽。她回頭,見著岸邊立著等她的人,立在溪水裡頭招招手,道,“溪水好甜。傻站著做什麼?下來啊!”

幾叢樹枝丫遮擋了視線。

長孫茂撥開樹枝。

葉玉棠突然盯住了他,目光一點點變得專注。

長孫茂以為她想起了什麼,遠遠凝望著,沒敢動。

葉玉棠看了一陣,突然踩著溪邊堆積的怪石,幾步縱躍,上了那株綴滿紅果的樹。

長孫茂抬頭,陽光刺目,枝葉繁茂,枝條顫動,落下幾片枯葉。

葉玉棠從樹上墜下來,笑容燦爛。

攤開雙手,手頭滿滿一把紅彤彤的野山棗。

師姐弟兩人一路吃著野棗,往一線天上走去。

趁著這當口,葉玉棠複又說起長孫茂拜師入少室山前,在姑蘇的種種傻事,笑了個沒停。

長孫茂道,“有這麼好笑?”

“我那時沒什麼世麵,是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她嘴裡山棗咬得爽脆,連帶說話時也吐露出一股清甜氣息,“你究竟是幾時才意識到你師姐乃是個女人?”

長孫茂沒吱聲。

恰逢兩人一前一後,經過一處瀑布下的清潭。

他遙遙望向那個清潭玉|洞,多年前的一幕突然浮現。

灰色僧衣綁帶被一圈圈除下,當作發帶攏緊長發;寬大僧袍也脫落下來,她背對自己,赤身走進潭水,至水深之處,一鑽而入,一眨眼,便在那瀑布底下浮出水麵,攏了攏頭發,頭發、睫毛、肌膚幾近濕透;潭水刺骨,激得她嘴唇殷紅透頂,眼睛微微眯起,她倒渾然不覺,回過頭來,道,“過來,帶你去看好東西。”

在她側身之時,長孫茂看到她淺麥色肌膚,纖長緊致的肢體,微微起伏的曲線一路往上,在他不敢直視之處,再往上,他小心翼翼看過去,細細紅繩係一隻青玉的海棠葉。

自那時起,他輾轉反側,每天心裡頭想得都是——原來不是海棠花,是海棠葉。

葉玉棠沒注意到他心猿意馬,兀自講了一堆陳年往事,他都沒有應。

她頓住腳步,回頭問,“你既一早便已認出我,為何不同我打招呼呢?”

長孫茂回過神來,道,“我打了。”

“什麼時候的事?”

“我叫了棠兒。”

“我沒答應,不作數。”

“我叫你棠兒,你幾時有答應過?”

“那倒也是,”葉玉棠瞅了他半晌,道,“你現在這樣……穩重,搞得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她盯著此人蒼白麵容,上手捏了一把,“笑一個。”

長孫茂在她蹂|躪之下,一笑。

這副表情,令葉玉棠險些笑岔了氣,道,“……算了,還是彆笑了。”

“……”

行了過崖吊橋,這處雲霧嫋繞的山頭便是琉璃寺所在的“天上客”。

琉璃寺便懸在絕壁之上。

葉玉棠從前有問過師父,山上空地方這麼多,為什麼非得將寺廟懸在懸崖壁上呢?萬一哪天地板年久失修,破個大窟窿,於睡夢之中連人帶床滾下絕壁怎麼辦?

師父那時領她去了寺廟茅廁,同她一齊從窗戶往下瞧,說,“你看,下頭有個什麼?”

她低頭,瞥見懸崖下頭的藍綠色的堰塞湖。

師父又道,“你現在知道為什麼了吧?”

葉玉棠思來想去,望著外頭一株迎客鬆,“鬆下說禪”,又望向下頭的水,“水上聽欸乃”,看了看天上月亮,“月下說劍”,望向遠處山澗瀑布,“澗邊聽瀑布”,又指著遠處群山翠翠,“山中聽梵唄,方不虛生此耳。”

師父搖搖頭,指著那個茅坑。

茅坑實際上就是個方形坑洞,那個洞口下去,直通千丈深淵。

師父說,“在此處解手,就圖個方便省事。自打你上山來,為師沒有叫你倒過一次恭桶吧?”

原來師傅說的下頭,不是懸崖下頭的水,而是地上的茅坑。

葉玉棠有時候覺得,自己缺少的不止是慧根,還少了點子幽默感。

不像長孫茂,他那打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氣質,竟然和師父乃是一脈相承的。

葉玉棠盯著頭頂“琉璃寺”那三個大字,腦子裡率先蹦出這麼一點想法。

走到山寺門外,先將外頭那隻功德箱整個倒轉過來抖了抖,抖出裡頭的落葉,再將它擱了回去。

接著,徑直推開虛掩大門,穿過天井,走進大雄寶殿,也就是寺裡最大一間屋子。

殿中左右各奉著菩提達摩、延壽藥師佛與韋陀尊天菩薩金身。

她走到殿後,尋出新布,挨個擦拭佛像,動作利索。新布上染塵不多,倒還算乾淨。

接著伸手指摸了摸殿中左右掛著的《金剛經》《大悲咒》與《達摩拈花》,還算乾淨,到底刺繡還是比字畫耐舊耐臟。

做好這一切,她又自院裡拿起笤帚,走到寺院背後的池塘,清掃塘中臥著的佛像。

接著借著池水洗手,自燭友櫃中摸出二十六隻清香,引火折子點燃,分了十三支與長孫茂。

禮拜完畢,深深匍匐下去。

良久方才起身,轉而又入了齋食堂,點了把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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