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棠兩輩子坐馬車的次數,掰著指頭都能數得出來。除了慢,還無聊。同一群不熟的人圈在一個棺材板裡大眼瞪小眼,一路顛兒啊顛兒,到後頭她直打瞌睡。
雖說如此,重甄尋的馬跑的倒是挺快,車夫也靠譜,日落的功夫,便已出洛陽道,抵達襄州。午間時在車上用乾糧果腹,這會兒剛入襄州界,眾人都有些口乾舌燥,見著家客店,一起下車舒活舒活筋骨,一桌吃了飯菜,多是孔明菜,豬油餅和豆腐麵之類的。
但也就打了個尖,也沒住店,連馬都沒歇,吃罷飯又接著上路。
長孫茂不知什麼事多耽擱了一陣,最晚上馬車。入了夜,車裡幽暗,視野不佳。葉玉棠但隻覺得旁邊一陣摸摸索索,一個滾燙的玩意兒便擱在了她膝上。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隻皮紋銀壺。揭開小小壺嘴,濃鬱酒香霎時溢滿整個車廂。
此乃是襄陽黃酒,味甘甜微酸,香氣濃鬱,酒倒不烈。她嘗了一口,回頭一喜,仰頭飲了一大半。柳虹瀾看在眼裡,於暗處嘖了一聲。
此後一路無話,一直行到月中天,車沿江畔山道行入一處曲折峽灣。峽灣之畔的山上,乃是地屬歸州的小城鎮。到鎮上一處掛著“金”字號招旗的客棧,車夫方才停車,摘韁繩,交由店伴歇馬。重甄此人專習騰掠之術,到底元氣不濟,至此刻已有些倦怠。入了客棧,由柳虹瀾同眾人交代明早出發時辰等諸多事宜,之後各自回房。
和長孫茂前後腳走進僅剩的那間空房,她怪道,“咋回事,同門師姐弟默認是親姐弟是嗎?”他倒沒覺得什麼,隻是笑。
店伴在一旁引路,聞言道,“早晨來吩咐咱們留三間客房,說是有一男一女住一間的,不是你倆?”
長孫茂道,“我兩吵嘴了,一會兒我自覺睡外頭去。”
葉玉棠回頭瞧他一眼。
又來了,這臭毛病。
倆人從前也沒少在一屋裡睡覺,她倒不覺得什麼。到頭也沒為難店伴,叫他尋了條軟墊來。
長孫茂倚著門,倒是好奇,“棠兒幾時也知道男女大防了?”
“我主要怕你尷尬,”她抖落軟墊兒上的灰,寥寥草草鋪就,道,“你睡床我睡床?”
他瞧了一陣,走過去,屈膝坐在地上。一抬頭,一床被子兜頭而來。自己還沒身手撥開被子,另一隻手已經幫他扒拉開了,師姐支著腦袋在床邊盯著他問,“聊兩句?”
他點頭,笑了。師門內例行的夜聊項目。
她本想打趣打趣他幾句,問問他,最近若是有什麼喜歡的姑娘,也可以拿下。鰥居七年,再思念結發妻子,到這會兒也該放下了。
說起來她也不愛管這些破事兒,如今師父沒了,見他如今沉穩到近乎消沉,她這做師姐的該勸的也該勸到。
本來就挺好看一人,一笑,眼裡亮晶晶的。總覺得提起他發妻會戳著他痛處,一時不忍,到嘴的問題忽地就問不出來了。
她話一改口,隨便問道,“柳虹瀾把裴若敏害成這樣,兩人若是碰上了會怎麼樣?”
長孫茂道,“他做事小心,不會隨便讓人碰上。”
柳虹瀾壓根就算不得個正派人物,聽長孫茂這熟絡地語氣,真是……
她皺著眉頭,又問他,“劫複閣到底算是個什麼組織?”
這問題從前她問過他。
那會子他特來勁,說,“我在劫複閣裡有朋友。”到底哪門子的朋友又不說,也不知得意個什麼,話匣子一打開,從劫複閣起源說起,說了一整宿。
到後頭她也沒記住,隻粗略記得個開頭:劫複閣從前不過是個供人喝茶閒聊的小作坊,周邊小報的探子混跡其中,聽到有用的消息,都記下來。後頭來了個有生意頭腦的江湖人,將這作坊整個盤了下來,越做越大,沒出二十年,便做成了這江湖第一字號的劫複閣。
看他得意得樣子,不屑道,“劫複閣這地方,從頭到腳都充斥著銅臭味兒。”
聽她這麼講,他還不高興。
這會子,她腦袋貼在床沿,聽到他在床下頭一句,“一個隻認錢的地方。”
她接了句,“雖說是幫朋友,你可彆跟著學壞了。”
他沒應。
她估摸著這人是睡過去了,自己也打起盹來。
到她熟睡許久,屋中沉浸在長久的沉默之中,他才在黑暗裡輕輕嗯了一聲。
重甄在洞庭那邊的密探一早已遞來消息,裴沁離開洞庭後,快馬直奔夷陵縣,在夷陵渡乘船去夔州,若路上沒有耽擱,午後便能與她在夔州相會。
因繞行蜀道,多有不便。故天仍抹黑時,草草在客棧裝了些兔肉乾充作一日乾糧。
這一日倒還算順利,隻是即將入冬的季節,此處又多山路,車馬難行,舟船難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