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初次嘗到甜頭, 又或是冬日大雪封山、萬籟俱寂。他鎮日無事可做,自然也隻剩下練功。
在山上待了兩月有餘,開春後, 葉玉棠得了師父應允, 便攜他下山,去了太原。
太原近雪邦,每年開春有個小小論劍會, 叫驚蟄鬥劍,專為門中名氣不夠響亮的未出師弟子所籌備。其中一些人, 在驚蟄鬥劍會上亮了相, 其中較為出色一些的,必會收到終南論劍拜帖。
雪邦身為第一大邦,邦中弟子自有他的傲氣所在。旁人擠破腦袋去參加什麼鄱陽湖、五湖論劍,雪邦弟子很少有去,隻因家門口有這樣一場論劍會在, 眾人自然不必舍近求遠了。彆的小俠客若是願意來, 自然也是歡迎的。但一來少有彆的門派敢與雪邦爭,二來到底不是什麼大論劍會,亦很少有人不遠千裡前來。
葉玉棠攜他前來,自然目的也隻有一個:大展身手, 贏得漂亮, 回少室山去等終南拜帖送上山來。
比武過程倒也沒有什麼特彆有意思的地方。畢竟雪邦默認驚蟄論劍乃是兩宗弟子之會, 論劍之前, 早已分好弟子對戰名次, 多為一驚鴻宗對一月影宗的組合。若外來俠士也想一戰,便在某場對戰中,挑個勝者,加入便是。層層而戰,最後勝出者,代表所在一宗今年更勝一籌,回山莊後,大抵會有一場慶功宴等著他們,不過應該沒有外人什麼事;最後勝出二人若為同宗弟子,那便更好玩了。
太原城長孫茂倒是挺熟,一入城中,輕車熟路帶她去論劍廣場尋了個視野極好的酒肆,上二樓看了一整日。直到黃昏後,終於決出兩位優勝者:兩位皆是驚鴻山莊女弟子。
葉玉棠道,“那明日還比什麼?”
長孫茂道,“同宗美人聯手獻劍,好看有了,嘲諷也有了。不論誰輸誰贏,倒都是一樣的效果。”
葉玉棠道,“那就還是要比的。”
兩個小姑娘,皆是十七八歲年紀,身段輕盈無比,劍風迅捷異常,少說也有十年功夫。她留神看了一陣,便將長孫茂叫至客棧後院,道,“今日我們學輕功。”
緣何今日學?若早些學,明日也就用上了;今日學,難不成明日就用?
長孫茂雖詫異,但到底也沒問。畢竟所有功夫裡頭,他最想學的是這門。旁的功夫,還要講個十年磨一劍,講個場合;這門最好看,卻也最管用,但始終覺得玄妙之極,總以為需得先打好一切基礎,最後才會學到,到底也沒想到如此突然地就來了。
他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天井裡頭,葉玉棠左腳踏上兩級階梯,又負手跳下來。
長孫茂:“?”
葉玉棠道:“這就是輕功。”她原地打了個旋落地,道,“這也是輕功。”
長孫茂:“……”
他抓抓腦袋,覺得自己好像也能做到,學著她原地打了個旋兒。
回頭立穩跟頭,果然可以做到。
她笑著點點頭。
緊接著,兩步疾走,一腳踩上客棧高牆斜遊十數步;一個縱躍,自牆麵跳上榕樹枝丫,又接了數十個急縱——
不過數個眨眼之間,葉玉棠已借力縱出樹梢,在數丈外高處堪堪將月光一擋——
長孫茂視線微微一暗,再回神,她已接兩個騰掠翻身,穩穩落在他跟前,氣都不喘道,“這也是輕功。”
他張了張嘴,驚愕之中一時語塞,見她今日穿藍白相間的短打,便道,“棠兒原來不是花,而是一隻小仙鶲……”
一整個冬天下來,葉玉棠早已習慣他滿嘴沒譜。稍稍一怔,正色問他,“師弟覺得,這輕功與輕功間,差了什麼?”
長孫茂略略一想,一步踏上她踏的那兩級台階,又接了個打旋落地。
葉玉棠點點頭,“水上行,草上飛,踏雪無痕,飛簷走壁……世間萬般功夫,皆需借力而起,無人可憑空縱掠。所有的輕功,皆需從一樣基本功學起。”
她一步踏上屋簷,於半空接個起躍,旋身落地,解釋道,“這個,叫拈功,以輔助騰躍不足。今晚你隻需學會這個,明日必不會敗。”
長孫茂手拿談梟作折扇搖了搖,接著合攏遞給她。
葉玉棠退開兩步,給他留足助跑距離。
長孫茂連跑數十步,才堪堪踏到她方才所踏之處,於半空之中,大抵是稍稍思索了一下如何才能接個起跳,沒留神滯空如此之短,完全沒有她剛才這麼輕鬆輕盈。
直直摔落下來,斜走數十步,方才穩住身形。
本以為會被嘲笑,抬頭來與她視線一接,見她沒笑自己,反倒有點意外。
葉玉棠道,“沒事,再來。”
他鼓足勇氣,再一次上牆。
又摔了下來。
她道,“你不要圖好看。來日回了山上,穿鐵衣鉛鞋練上半年,脫了之後跳遊牆想不好看都難。明日哪怕丟了醜,贏了不就好看?”
他抓抓腦袋,“我還怕這個?”話音一落,足尖上牆,這次耐著性子等踏上整足,借了足踵之力騰縱而起。
葉玉棠笑著想:這麼快就找到法門了,不虧是老子師弟,可真聰明。
不及她誇獎,這貨沒想到這會子竟會成功,在半空中一怔,一怔之間,又摔了個大馬趴。
葉玉棠:“再來!”
摔得定然很痛,到底他也沒吭一聲,起身來揉揉腦袋,與那麵牆就這麼杠上了。
……
及至天明,他已極少出錯,方才回房去睡下。
葉玉棠仍去老位置坐著看論劍最後一場,兩個姑娘身段窈窕,過了六十多招,不像鬥劍,更像舞劍。不算精彩,到底也是好看的。
贏了的那個叫江如泠,是輸了的那個師妹。師姐摟著她轉了個圈,直直將她甩飛出去。
看客驚呼聲中,她已落到師姐師妹堆裡,被高高拋起,於空中改換了舞劍的姿勢方才落地,很是飄逸漂亮。
孔婆婆中氣十足道,“今年勝者,驚鴻山莊——”
葉玉棠於樓上高喊一聲,“慢!”
這聲“慢”更洪亮通透,習武之人一聽便知此人內力在孔婆婆之上。高人前來踢館,人群霎時沸騰。
不過片刻之後,但見一個姑娘攜著一個睡眼迷蒙的俊俏和尚出現了。
弟子當中有昨年去過姑蘇的,一眼認出葉玉棠來,正要叫一句“前輩”;忽然有更多人認出光頭和尚乃是宗門表弟長孫茂,不少人又捧腹大笑起來。
更多的是看熱鬨的姑娘小夥,人群之中聲浪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更整齊道:“江湖第一璧人!”
……
孔婆婆咳嗽兩聲,十分見效地勒止了眾人。
而後高聲問長孫茂:“表少爺,你比之如泠師妹,覺得有幾成勝算?”
長孫茂笑道,“一成也沒有。”
“為何?”
“以前總聽叔父說,雪邦兩門功夫,一門鋒銳果決,一門陰柔似水;叔父又常說:你呀你,真是個頑石不可點化。俗話又說了,水滴石穿……我自然是必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