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學劍老虎說話說得有模有樣,這番話也說得好玩,逗得眾少年人又是一番大笑。
連帶孔婆婆都不嚴厲了,使個眼色,江如泠便回到台子上等他來戰。
葉玉棠剛叫堂倌煮了壺水仙茶,想給他醒醒瞌睡。奈何走得急,單拎了隻壺,隻好將就著將茶壺遞了給他。
早起肝火重,正是渴得厲害的時候,他也不臭講究了,仰頭飲了一半。
正要緩口氣再飲,葉玉棠已奪下茶壺,問,“瞌睡醒了嗎?”
“醒了。”
“上去,贏了下來喝。”
“久泡,就澀了。”
“你就不能搞快點?”
到底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沒得她提點,到底氣不足,有些遲疑的跳上台子去。
江如泠也不將他放在眼裡,咯咯笑道,“表公子手下留情。”
下頭一群少女也咯咯笑起來。
他人清醒了,臉上還沒清醒,眼皮多起了幾道褶子,因為無神而顯得有點臭臉子。
姑娘許是被他這表情搞得不大高興,踏上兩步,倏地一劍接一劍刺出。
起手十幾招皆占下風,搞得他有些狼狽;後幾招,得了幾個機會也沒把握住。小姑娘越戰越猛,二十招便開始疾攻猛進,急於求勝。
……畢竟勝了回去有一桌子珍饈美味等著她。
而長孫茂不知是沒有睡足還是怎麼,眼神始終有些鈍鈍的,出招也比往常滿個半拍。他出劍越鈍,那姑娘出劍越是迅捷靈動,一劍疾刺後,猛接二十個流暢輕盈的劍招,隻把他逼到石柱之畔。眼見長孫茂半隻腳都在論劍台邊緣,幾近要掉下去了,便乘勝追擊,一劍朝他齊肩橫遞而出,隻想將他逼地落下論劍台去——
至此,葉玉棠已徹底安心下來,不自覺勾嘴一笑:到底還是個機靈鬼。
江如泠自知必勝,沒留神他已騰空而起,於空中一杖朝她橫旋而來;她沉腰一避,避過大悲杖法後兩步疾逃,此時兩人已陡轉了方位;江如泠正欲回身反攻,長孫茂一收法杖,也不知有意無意,那法杖似長了眼似的,照著姑娘膝彎就懟了上去。
江如泠掉下去之前掙紮了一下,兩步疾退翻騰,卻到底輕功不濟,摔得不大好看。
再起來時,論劍台上已沒了人。
長孫茂渴得要命,對論劍台毫不留戀,第一時間從台子上跳下去,找葉玉棠討水。
奪過茶壺,仰頭倒進嘴裡,茶水沿嘴角流過因急速吞咽而隆起的喉結,流進衣領裡。
此刻竟倒不一點也在意優不優雅了。
葉玉棠問他,“澀嗎?”
他擦擦嘴,波瀾不驚道,“解渴,爽快。”
她笑道,“想吃什麼,師姐請客。”
他道,“走。”
孔婆婆遠遠問,“表少爺,難得來一趟,不上山見見宗主與莊主?”
他又累又渴,說不出話,擺擺手,與葉玉棠並肩掉頭離去,留下那滿場詫異人群。
·
驚蟄論劍之後,雪邦江如泠在內的幾人皆一早收到終南拜帖。
葉玉棠難得耐著性子在山上又等兩月有餘,直到有一日聽到旁人議論:長孫茂今年上不了終南,哪怕贏驚蟄論劍,也是旁人以為他武功不濟,便輕了敵;而他也因此取了巧,到底不算得正經有本事。
葉玉棠氣得十幾日不搭理人。
長孫茂倒不覺得有什麼,跟在她後麵說:“他們說得倒也沒錯,我是贏了不錯,但到底次次討巧,不憑本事。既然他們覺得我不配,那我好好練功,明年再去就是,棠兒倒不必為這個生氣。”
聽他這麼說,她更覺得光火,整日整日的不說話。
直至雁家堡棄徒劍邪無名歸來,屠戮雁家堡滿門後,連山下曾受雁家堡庇護的數個村莊之中,手無寸鐵的村民皆不放過,老弱婦孺,無一幸免。且揚言,但凡曾與雁家堡有交往的,他必挖眼割舌,破肚掏腸。
此事一出,接連有四五個商賈俠士上山來,請求師父出山斬無名。
葉玉棠被心中一股子無名火煎熬了幾個月,聽聞此人惡行,向師父請命要下山斬無名。
長孫茂聞言,也提出要去。師父竟就爽快答應了,還叫她二人回山裡時,搞兩塊潭州鹹菜回來。
劍邪無名功夫倒不高,但此人行蹤詭譎不定,隻因有小道消息說他往日仇人多聚集在潭州。兩人便作漁夫打扮,在潭州埋伏著,因皆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輩,倒沒有打草驚蛇。
此事全憑運氣,所能仰賴的,僅憑她還算不錯的眼力耳力。
至一月後,城郊一戶劍客與妻女舉家罹難,隻可惜她趕到時已晚了。
一路追蹤過後,方才叫她摸清此人於城郊陰廟後的居所,便於大暑晚上的暴雨之夜,潛入陰廟之中。
殺無名倒不難,隻是過程她並不想贅述。
她是腰斬的,中年人出門殺了人,回來時已很晚了。安撫過女兒,飽餐一頓方才睡下。
剁椒的魚肉,豬血丸子,炒臘肉……大概茹毛飲血慣了,此人吃東西幾乎不怎麼嚼就吞下肚,直至她看到這些菜與他血、肉與酸液混合在一起的模樣,亦還能猜出他晚上吃了什麼菜。
外頭千金懸紅指明要他項上人頭,葉玉棠一劍劈了下來時,他的肢體還抽搐了幾下。
她在他衣服上將長生擦拭乾淨,抽出無名腰際的、他慣常用來殺人作惡的劍。而後扯下防蚊蟻的帷幔,拎著頭顱從大門走出去。出門時她聽見有小女孩在哭,隻不敢回頭。
這個過程中,她都還算平靜。
直至她走到巷口,看見等在屋簷下的長孫茂,整個人都有點不行了。
也不知是被雨淋的,有點冷還是怎麼的,她發起抖來,遠遠看見長孫茂朝她走來,心裡想:不要來抱老子,求你了!
到底還是被他緊緊摟了一下。
被他抱住的一瞬間,眼淚猛地滾落下來,心裡想著,幸好下著雨,不然給他看見,可真他媽丟臉。
他什麼都沒說,也沒問,從她手裡接過無名劍,拉著她的手,冒雨往前走。
平淡的仿佛隻是從她手中接過了一件包袱,而她手頭拎著的頭顱,則也隻是另一件包袱。
兩人一塊走到城門口,長孫茂伸手要去揭千金懸紅。
葉玉棠一把奪過他手裡頭的劍,出鞘。
用無名自己的劍,將無名頭顱死死釘在城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