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瘋子3(2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13958 字 9個月前

這話本是輕柔寬慰,卻不知為何刺激到了巴德雄。他彎下身去,抱住耳朵,突然驚聲尖叫起來,引得竹林畔兩人皆回過頭來。

與長孫茂視線一接,她搖搖頭,亦有些不解。

小決卻早已見怪不怪,“他經常這樣。前些天也犯過一次病,睡一覺就好了。”

尖叫過後,老頭子蹲在地上,大口喘息過後,突然喃喃說著什麼。

葉玉棠亦隨之蹲下去,湊近去聽。

大抵是犯了癲,精神不大好,故話有些不成句子,隻零零碎碎聽得幾句什麼:“小瑤沒有病。”

“小瑤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小瑤本不該生病的……”

“都是因為光明軀,都是因為光明軀……”

“他執意要給她用光明軀,可憐我小瑤那年才五歲……”

……

葉玉棠反反複複聽得“光明軀”三個字,心裡著急,不禁將他打斷,“誰給她用光明軀?”

巴德雄突然一聲暴喝,猛地一肘將她撞開,大叫著朝小樓裡狂奔過去,其姿勢極其怪異,令人難免心聲驚懼。

長孫茂聞聲從竹林那頭掠上涼亭,問她,“有沒有事?”

她揉揉肚子,“碰了一下罷了,沒事。隻是這老伯被我話語刺激到,會不會出什麼事?”

他微微眯眼望向小樓,“我去看看。”

此人話音一落,眨眼便消失在黑漆漆的樓門口。

她輕輕嘶了一聲,捂著肚子慢慢坐下來。人發起瘋來,蠻力倒是挺大。那會她急著問話,眼瞅著他要跑,下意識運力想將他鉗製住,此人胳膊一拐,好巧不巧撞到承滿穴上。問題倒是不大,光是疼。何況中午晚間大魚大肉的吃,這一肘子下去,指不定怎麼拉肚子。

好容易緩過勁來,長孫茂已從小樓中大步走出,道,“他磕在柱子上,暈了過去。剛將他扶到床上躺下,等臨走時,找個人進來看一看,應該沒什麼大事。”

“看來光明軀的事,是問不清楚了。”葉玉棠有些泄氣,想想又自我安慰道,“好在撇清了師妹她父親的嫌疑。至於她是不是神仙骨,倒也無關緊要了。”想到這兒,又有些擔憂的望向那小樓,“隻是巴德雄本來好好的,被我這番打擾,擾得精神錯亂,還磕了腦袋……”

那小孩手頭玩花繩,不聲不響盤坐在涼亭一角,此刻聞言,突然說了句,“我覺得他不是巴德雄。”

兩人具是一驚。

葉玉棠慢慢問道,“他如何不是?”

小孩複又波瀾不驚道,“你們注意到他身上起的鱗了嗎?”

她忽然回過神來,轉向小孩,認真問道,“他身上起鱗,像是蛇人,卻又能講話,卻是為何?”

小孩道,“因為那是巴德雄的蠱術。巴獻玉聲明正盛時,巴德雄瘋了。他的蠱術本應該由巴德雄來教,到最後隻能捧著他留下的書自行摸索,一不小心學歪了,便學成當初那副鬼德性。”

葉玉棠不免好笑,“巴獻玉不是你爹爹?”

小孩道,“是啊。”

她道,“他是你爹爹,你還這樣說爹爹?”

小孩道,“他是我爹爹,卻也是個大禍害。這二者並沒有什麼必然關聯,沒有人說過,禍害就該絕後。”

她點頭,“是這麼個理。你且接著說,為什麼他不是巴德雄?”

小孩道,“巴獻玉的蠱術基本算是脫胎於巴德雄,巴德雄又脫胎於巴氏傳統蠱術。比如光明軀,便是出自於巴氏最古老的《妄人十二經》,早些時候通過更換更強健的十二正經,通常用來治瘧疾、血症。這種手法有許多派彆,但基本都植根於這本《妄人十二經》。作為醫術嘛,你們中原人普遍認為十方鬼手一族最強最厲害。但妄人手法,到巴德雄手頭,也不差,甚至他‘發瘋’之前,就已運用自如,我草草翻了翻他寫的醫術,覺得他當年手法,比十方鬼手更為純熟。而巴獻玉的光明軀,也是從巴德雄的醫術上得來的……你們江宗主四處驅逐苗人,比起說是鄙夷,不如說是忌憚。說更詳細一些,他忌憚《妄人十二經》,更是忌憚光明軀。他覺得這種偷天換日的手法,若不加禁止,一定會給中原武林留下禍患。”

她想起正德元年的終南論劍,略一思忖,道,“妄人十二經,本是一本救人性命的奇書。可恨的乃是世人貪欲,貪欲才是洪水,這才是真正該忌憚的。不過你這麼說,倒也沒錯。”

小孩道,“所以你看出來了,巴德雄其實也不差。隻是寨子裡出了個更厲害的,凶名在外,倒叫他不那麼顯眼了。他在道上也曾有兩個名號,一個叫‘雙尾蠍’,一個叫‘大葉杜鵑’,也因為這個,我懷疑寨子裡這個巴德雄,不是真的巴德雄。”

“雙尾蠍?大葉杜鵑?這怎麼說。”

小孩道,“因為他老發瘋,旁人平時都不大領我過來。但他是老苗王,去年踩鼓節祭奠,我第一次看到他,心裡就想,苗王怎麼練蠱把自己也練成了蛇人?後來常常自己過來找他玩,偶然一次發現他竟然會說話,也跟你一樣不解。回去編翻草鬼1書,發現他中的,竟然不是生蛇蠱,而是郭公蠱。”

她有點困惑,“郭公?”

長孫茂解釋道,“就是杜鵑。”

小孩讚許的點點頭,模樣稚氣,講話卻老氣橫秋的,看著十分好玩。

他接著說,“和你們中原人都知道的忘情蠱十分類似,都需有一個拔除情思的過程。隻不過忘情蠱抽去的是戀人之間的情思,郭公蠱抽去的,是護犢之情。但是和忘情蠱不同的是,郭公蠱可以二次使用,種在他人身上,效果和杜鵑鳥將崽子下在彆人窩裡是一樣的。”

葉玉棠道:“所以你懷疑,真正的巴德雄,對自己用了郭公蠱,種在了這個假巴德雄身上,方便他來愛護自己女兒?”

小孩點點頭。

“為什麼這麼做?”

小孩攤攤手,“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我才七歲,又出不了寨子。”

她想了想,“什麼事情,犯得著他要這樣子金蟬脫殼?”

長孫茂亦看著她說,“一件必須要保護好裴沁,同時不能讓人找出他與裴沁聯係的事。”

她抓了抓腦袋,一時有點頭痛欲裂。

長孫茂想了想,“說不定是兩件事。”

她絞儘腦汁,卻越想越亂。但有些問題仍有些不解,索性把這個任務交給長孫茂,回頭又問,“你說他弄這麼個假的自己在寨子裡,巴瑞瑛會認不出?”

小孩道,“巴氏同輩男人長得都差不離,何況誰臉上生這麼個鱗,都得走樣。反正都瘋了,礙不著什麼大事,倒也沒人細究。”

葉玉棠對長孫茂道,“也不知道,他親女兒認不認得出?那年她入山時,才五歲。”

小孩突然接話道,“她認不出。”

她有點奇怪,“你怎麼知道?”

小孩道,“前些天,她不是來過麼?”

葉玉棠一驚:“她來過?”

小孩道,“可漂亮了,穿紅衣服,一眼就看出是苗人。”

“那就是了。”

“和老頭子一道回來的,後頭追了幾個黑衣服輕功高手,失陷在陣裡,有一個自斷經脈,也想追過來偷聽她二人說話。”

她追問道,“你如何知曉,是想過來偷聽?”

小孩道,“寨子周圍,河裡、草地裡都有我的竊聽蟲。那幾個黑衣人深陷蠱陣時,還較著勁,說無論如何也要跟上去,弄清楚那老頭是什麼人,和‘裴沁’說了什麼話。”

葉玉棠轉頭看了長孫茂一眼,你看,這幾個人果然沒安好心。

接著又問,“他們跟上去了嗎?”

小孩道,“腿都瘸了,怎麼追得上?”

她鬆了口氣,接著又問,“他們二人聊得如何?”

小孩道,“老頭知道的也不多,大抵和跟你說的也差不離。除此之外,這兩人從前似乎也見過幾次,女兒生病,老頭去探望過幾回罷了。”

那年被困山中前來解救她們的果真是這老伯。

“她走時,表情怎麼樣?”

小孩道,“她走時,沒有什麼表情。”

沒有表情?這個沒有表情如何揣度……

此時唯一知曉的是,她見過父親了,回到夜郎寨後對此三緘其口,自然是因為不信任重甄等人。也該她不信,此時身陷囹圄,又能信任什麼人?與這位老伯聊過之後,她猜測出了什麼事情,又做出了什麼決定,以至於令葉玉棠有種將要破釜沉舟的感覺?

思及此,她對那小孩一笑,道,“謝謝你,小決。”

小孩揚揚下頜,輕輕哼了一聲,有種小小的得意。

她盯著小決的臉,欸地一聲,問他,“小決,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啊?”

小決道,“因為你們厲害呀。寨外一路布蠱,知道你們落在我背後才知曉有人來了。”

她笑著,“就因為我們厲害?”

小決道,“你們又厲害,又好看,還是一對佳侶,必會在中原武林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我如今雖然才七歲,卻也極有可能是未來的苗王。我趁著年紀小,討好賣乖,搖尾乞和。我不想再生殺業,來日若不得不兵刃相接,你們念及我的好處,興許還能且繞過我一馬。切不可像我那不爭氣的爹,處處得罪人,才落得這麼個下場。”

葉玉棠再忍不住,哈哈哈笑了好一陣。

小決有點不高興,抬頭問長孫茂,“她笑什麼?”

長孫茂道,“自然不是笑我。”

小決想了想,又道,“她必然是覺得我這小屁孩胡說八道,又想起我父親是個大罪人,我人小鬼大,自然也好不到那兒去,故不肯信任我。但其實我大有道理在。”

葉玉棠擦擦眼淚,認真問道,“對不起,對不起,你且接著說,我等好好聽著。”

小決道,“苗人也覺得我是個人物,認為我必然子承父業,既敬我,又怕我,卻也對我寄予厚望。但我既不聰明,又沒有什麼野心,更不想娶何氏婆姨——”

葉玉棠忍笑忍得辛苦,先聽到一句“既不聰明”,心想,還不聰明?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更聰明的了。接著又聽到一句“不想娶何氏婆姨”,至此徹底破功,笑噴出聲,問道,“為何不想娶何氏婆姨?”

小決道,“不論何氏還是巴氏,人人都覺得何蠻女人生來是給彆人生兒育女的,可曾有人真正關心過她們快活與否?我若不娶,她們自然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一席話聽得她大為讚賞,不由伸手摸摸他的頭,道,“你和你爹爹不同。小決是個好孩子,來日長成大小夥子,到了洛陽,叫長孫茂請你聽曲兒吃酒逛內閭。”

小決聽完高興一笑,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去看長孫茂,問,“內閭是什麼?”

長孫茂回過神來,瞪她一眼,表情複雜的同小孩兒說道,“她說的不錯,不過……內閭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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