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正是。你是何人,為何無故殺我鸛鳥?”
李碧梧道,“我與這位歸月大師有些前緣未了,請叫她出來見我。”
少年道,“你是何人?”
李碧梧語氣平平,“我是被她害慘了的親姐姐。”
少年遲疑片刻,複又答道,“歸月大師不在山中。”
“她不在山中?”李碧梧笑了一聲,“那你告訴她,尹寶山好閨女好女婿,將要死在她門前了,看看她還在不在。”
少年不溫不火回了句,“歸月大師不在山中,自然誰來了,都是不在的。”
李碧梧有些納罕,“她見死不救,不怕尹寶山知道?”
少年淡淡答道,“那位女施主中的是生蛇蠱,歸月大師可治不了,算不得死不救?”
“你看得見?”李碧梧挑了挑眉,環視四麵,仍察覺不到半分人氣,複又問道,“你在何處答話,如何能看見這穀中情形?”
少年並不理睬,隻回道,“若是來采藥的,照規矩隨守墓人去便是。若是來找人的,還請回吧。”
“不……你等等,”李碧梧低低一笑,垂下頭稍作一想,忽地伸出手來,五指一抓,便將呆望遠處溪麵的葉玉棠拽著鬥篷領口擒了起來,往高處問道,“我手頭抓得這姑娘,你看她眉眼是不是像極了寶哥?”
葉玉棠全神貫注在遠處長孫茂處,突然被李碧梧擒去,稍愣了一下,等回神,正欲運勁將李碧梧推開,卻發現李碧梧手頭勁力,不足她內力十一,絕非殺勁。
旋即腦中又浮現了那一句“莫思莫動”,不如留神看李碧梧將要如何將李碧桐激出此山,倘或她生了殺意,自己再抵擋也不遲,故此便由她擒著。
少年道,“我怕了你了,你……又要做什麼?”
“你說你解不了蠱,故她死在你山門前,便不算你對不起寶哥,但若我現在給她下一勾吻呢?”李碧梧低笑了幾聲,複又道了句,“一勾吻這世間可是唯你能解。李碧桐!若她死在你山前,你一輩子脫不去罪責!”
話音一落,那少年淡淡一歎,“我都說了,歸月大師不在山中。你今日在這山裡殺儘鸛鳥也罷,殺儘活人也罷,歸月大師仍還是不在這山裡。愛怎麼折騰,隨你去罷……”
“童子!”李碧梧喚了一聲,未得回響,抬頭四尋,急急又喚了兩聲:“童子,童子?”
仍未有半點聲響。
間或兩隻鸛鳥驚飛而出,又倉皇遁入高山之中。
空山複又歸於靜寂,再不見有人回應。
片刻迷茫之後,那種慣常的狠戾回到李碧梧臉上。
她右手將葉玉棠擒高,連喊了三聲:“李碧桐!你若再不出來見我,她便要中一勾吻死在你這山前!”
漸漸地,狠戾卻又被絕望取代:“我知道你看得見!你見死不救,你就不怕尹寶山恨你?”
李碧梧於絕望中倉皇亂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自己的碧玉翎還在長孫茂手中,臉上忽地一笑,自言自語道,“是了,毒不在手,她怎會信?”
說罷,手上一拽,三隻碧玉簪拖拽著一截談梟從水麵露了頭,緊跟著,將長孫茂也自水中拖拽而出。
他先前幾近昏厥過去,被這勁道一拽,渾渾噩噩向前栽倒入水中,如提線木偶一般,於水中被絲線拖行數尺,忽然醒轉過來。抹了把臉,抬起眼皮往亭間一瞥,猛地拽停絲線。
線拽兩頭,談梟在亭與溪之間打著旋,拉鋸了片刻。
長孫茂舔舔唇,幾近氣若遊絲道,“你答應過,三招不敵,再想彆的……彆的法子。”
他嗆咳了一下,一埋頭,吐出塞住咽喉的血,抬頭,接著說,“如今……三招未到,怎可算我輸?”
李碧梧微抬下頜,“你如今這模樣,怎麼打?”
張自明將他打量一番,“我不打了。再打,出人命。”
說罷,自巨石一躍而上。
長孫茂扶住山壁,勉強穩住身形。
凝望張自明背影,拽了拽絲線,“你放開她。”
葉玉棠一把拍開李碧梧手掌,穩穩落地,碧雲簪也似有眼般飛回長孫茂手中。
程霜筆立在幾人之間,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往去往哪頭。
就在這一瞬之間,程霜筆瞥見三線銀光,從六尺倏地長到一丈,直追張自明背而去——
線的另一頭拽在長孫茂手中,三縷碧玉從他掌後露了頭!
如那天追擊馬氓一般……
程霜筆猛地叫出聲:“當心三毒!”
在他脫口而出的同時,張自明袖袍往後一卷!
如同他以內勁卷出匣中劍,運劍氣追擊長孫茂時一般——
三道碧翎如長了眼似的陡然掉轉方向,直襲長孫茂而去。
卷袖之時,張自明一簇眉,道,“偷襲乃是無恥——”
話音一頓,他忽然想起什麼,臉色一變,道,“不對,你……”
運力反擊幾乎是張自明無意識的動作。
這一係列動作,在方才的回合裡,長孫茂已見過不下三回。
張自明內勁毒辣,劍鋒與氣在他手中既穩又狠,好似有眼眼。
而此刻的長孫茂,根本無力可躲。
他在飛出這三發碧翎之時,就已經知道,自己必然擊不中張自明,就像剛才那一回合,他無數次意識到的一樣。
他本意不在偷襲。
他本意在……自己這一記反擊之力,必能擊中他自己!
讓他同時身中三毒而無偏頗。
程霜筆被震在當場。
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那日長孫茂要問李碧梧“舍兩招”。因為他不能讓李碧梧有半分要挾葉玉棠來逼出李碧桐的可能。
絕無可能。
他必須親入仙人墓,所以要麼他贏。
可是張自明如此強大,長孫茂一絲一毫贏過他的可能也沒有。
除非耍陰招。
張自明忠直,而長孫茂狡黠。隻要長孫茂願意,張自明必逃不脫身中三毒之一。
可張自明偏偏卻又有義。
葉玉棠不能中毒,張自明不會中毒,隻有他自己……一勾吻激起瞬間氣勁無窮,他還得憑著這口氣,入仙人墓去。
葉玉棠眼前一花,隻覺得一股腥臊之氣從腹中衝上來,衝的她頭暈眼花,惶惶後退兩步,接連嘔出數灘黑血。
眼前情景再看不清。
每一次他說要學招式,她都當他在認真習武。她可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一片模糊之中,忽聽得李碧梧猝然一陣大笑,“好啊!李碧桐,你可有看到?你不肯救,他隻有自己給自己下毒,這可同我沒半分關係。你若仍不肯前來救,他死在你山門前,來日寶哥要怨,便也隻有你了。這可真好,真好啊!”
長孫茂背貼山壁,隻覺得天與地,與所踏溪流,皆在旋渦之中。
丹田也在這旋動之中跟著翻滾起來,一團熱氣於體內橫衝直撞,東衝西突,衝得他周身滾燙,貼著冰涼山壁亦難消解。
長孫茂握住三翎,一拽,自腹間拔出。身體不由自主往前一傾,跪入溪水中。
溪水冰涼,肌膚所浸潤之處,泛起絲絲熱霧。
幾滴黑血自齒間淌出,滴入水裡。
黑血霎時沿溪水波紋漫卷開來,所到之處,沙石泛灰,草木儘枯。
他睜一睜眼,望向溪中倒影。
片刻之間,一股漆黑紋路從衣領裡伸出,如藤蔓攀援向上;每當他試著用力,那種炙痛也隨之蔓延而來,燒得周身翻滾如沸,痛楚難當。
長孫茂伏趴於冰涼水麵,漸漸覺得周身力氣一點點隨熱力散去。
張自明遠遠凝望他片刻,立刻跳了下來,在幾近被他浸染成一池黑水的溪畔駐足片刻,隨後在岸上一塊石板上坐下來,道,“坐起來。”
長孫茂雙手不住戰栗。
他還不能死。他還要憑著這口氣,入仙人墓中去。
四肢不為自己所控,使了幾次也是枉然,喘息聲也似絕望的低吟。
幾經翻騰,終於連嗆帶咳,以山壁為支撐,坐於水中。
隱隱聽見張自明道,“我教你天師派凝神聚氣之法,興許能助你暫且控住體內真氣與毒氣。”
長孫茂閉了閉眼,權作答允。
作者有話要說:多半是明晚。明早查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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